誠然,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實在是難得的俠義之舉。
而且這個少年也未曾自持身手了得而驕縱自傲,恰恰相反,對待每個人都有禮有節,平和又友善。
可狄仁杰依舊感覺那里不對。
一直到當他看向李白的雙眼時,才察覺到這一份異常的來源。
——那個少年的眼神。
那么平靜又淡然,看著每一個人。
不因高官顯貴而熱切,也沒有因為是販夫走卒而輕賤。長安城的律法,大理寺的威嚴,乃至陰暗逼仄的牢房,對他而言都和荒野與鬧市沒什么區別。
一視同仁的對待一切,卻又帶著隱隱的疏離感。
就好像……從天上俯瞰一樣。
應該說是傲慢還是冷漠呢?
仿佛塵世間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不足以令他在意和動容。
他不在乎。
可這世界上總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去嚴肅的對待,倘若將維持秩序的律法也視若無物,憑借一己好惡行事的話,那又和那些殘忍暴虐的匪徒和兇手有什么區別?
這樣驚人的劍術,如果被隨意的利用,又會造成多大的災難?
可狄仁杰卻無法將這樣的話語說出口。
那都是沒有發生的事情。
倘若同樣因為自己的揣測,而輕易的使用律法這么沉重的東西去對待其他人的話,那他又和自己要提防的禍患有什么區別?
在這短暫的沉寂中,狄仁杰搖頭輕嘆,竟然有一種久違的無奈感。
“為什么沒有殺了他呢,李白?”他忽然問。
“嗯?”
“王原。”狄仁杰說:“那個向你拔劍的人,為什么沒有殺了他?”
“我為什么要殺了他?”那少年疑惑的反問,就好像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那樣。
“拔劍之后,各分生死,這難道不是江湖上的慣例么?”狄仁杰說:“不止是你一個人清楚游俠之間的規矩,李白,你應該更有體會才對。”
那少年想了一下,鄭重的回答:
“——這世上再沒有什么,能比生命更加寶貴了。我的慣例,可比什么江湖慣例要大。”
那樣澄澈又認真的笑容,就好像在描繪著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明明聽起來如此幼稚,可是卻又令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這個世界上或許有一萬種美好,有數不盡的美酒和長歌,有浩蕩的萬里大河,望不到盡頭的海洋,升上天闕的險峰和看不完的美景。
無數的相逢和離別,也有著諸多苦痛和更多的歡欣。
可如果死了的話,就什么都沒有了。
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應該被鄭重的對待。
這本應該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東西才對,可為何明明是如此簡單的道理,卻偏偏被所有人漸漸遺忘了呢?
沉默中,狄仁杰垂眸。
終究是無言以對。
“記住自己所說的話,李白。”他嘆息一聲,不情愿的在釋放文書上蓋上了印章,最后警告:“不管你所來何意,李白,長安歡迎任何人,但不歡迎麻煩。”
他說,“希望你好自為之。”
而李白卻對那冷漠的態度不以為意,愉快接過了文書,起身道別,仿佛喝完酒之后相約明天再見一般。
臨走之前還伸手揉了一把元芳的頭發和耳朵,親切的道別:“小朋友再見啊!”
元芳不快的把他的手拍開了,沒給他好臉色看。
等李白走后,才嫌棄的抱怨:“這個家伙真討厭,總喜歡把別人當小孩子看!”
“正常。”
狄仁杰平靜的整理著手里的資料,“像他那樣的人,將所有人都當成小孩子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