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沸騰的悶響擴散,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吶喊。
就在坊市的街道上,擺攤的商販,水盆旁邊洗衣的婦人、推車送貨的挑夫,乃至盤賬的掌柜,樹蔭下面下棋的老頭兒……
或老或少,或男或女,那些平平無奇的居民們匯聚在一處,就變得浩浩蕩蕩,如同潮水那樣。他們的手里握著扁擔鍋蓋搟面杖,或者干脆什么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竟然就那樣穿街過巷,沖出大門,向著鴻臚寺的官差們沖了上去!
一時間,漫天箭雨和炮彈戛然而止。
城墻上的守衛們面面相覷,哪怕是報室中傳來如何嚴厲的命令,卻始終,沒有勇氣向著自己要保護的人扣下扳機。
而鴻臚寺井然有序的陣型也在沖擊之下大亂。
尤其是里面老頭老太太們,他們根本不敢下手,要是遇到個青壯年大家還能打一架,可現在只能被動挨揍。
“大爺,大爺,怎么回事兒?”
“哎呦,您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人群里,剛剛才上任兩天的差人縮頭,硬挨了一棍,滿臉委屈:“爹,是我,是我!阿龍啊,你不認識啦?”
“揍的就是你這個王八犢子,你給我過來!”
枯瘦的老漢手里的扁擔舞的虎虎生風,一個跳劈:“叫你他娘的不停話!老子打你還敢跑?你給我站住!”
混亂擴散開來。
李白呆滯的看著這一切,卻聽見墻頭上傳來的口哨聲。
大長老。
“愣著干什么?”
郁悶的坊主瞥著他,沒好氣兒的催促:“走啊,怎么,真等金吾衛出動來抓你啊!走!”
“多謝!”
李白拱手,再顧不上客氣。
機關巨人踏著人群中擠開的通路,跌跌撞撞,小心翼翼,狼狽又踉蹌的沖向了遠方。
只留下大長老坐在墻頭,看著下面混亂的場景。
撓頭。
這一次,坊主恐怕真的沒得做咯……
“你們這群家伙搞什么!難道真得想要造反么?這可是敵襲,敵襲!”
剛剛趕到的指揮者欲哭無淚,氣的跳腳:“你們還打什么,停下,停下……金吾衛呢?這都快一刻鐘了,金吾衛那群王八蛋去哪兒了!”
此時此刻,金吾衛戍所,大門之后。
無數披甲的戰士手握刀兵、弓箭,鏖戰一生的悍卒們已經結成了軍陣,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夠奔赴戰場。
不,早在半刻鐘之前,他們就應該出發了。
可現在,他們的面前,卻有一座看不見的高墻。
就在大門之外的臺階上一個魁梧的身影,背對著他們,坐在門檻上,靜靜的仰望著遠方的動亂和喧囂。
一言不發。
再三催促之后,指揮的衛長急得跺腳,“程大人,十萬火急,您就不能換個地方么?萬一有個什么好歹……”
程咬金沒有回答。
垂眸,看著手中那一支已經枯萎開敗了的牡丹花。
哪怕是每天按時澆水,用心的去看護,可當花卉們離開自己真正的養育者之后,便不會再綻放光彩。
“你知道么?行儉,我曾經有一個朋友。”
程咬金突然說:“他一直沉默寡言,不敢和別人說話,看起來憨憨傻傻。在落魄的時候,他孤獨的坐在路邊,想要讓人幫幫他,可往來的行人那么多,他卻連求救的勇氣都沒有……
前些日子,他同我不告而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我想要讓他知道:我的家門始終為他打開,長安城里也一定會有他的花……
現在看來,他多半沒辦法回來了。”
他沉默了很久,輕聲說,“我很想念他。”
就那樣,在溫柔的風中,他抬起手,任由枯萎的花瓣飄蕩在風里,飛向了遠方的天空,像是回歸家鄉那樣。
再見了,我的朋友。
愿你在沒有痛苦的地方安詳長眠。
那一瞬間,黑暗中,盧道玄悄然睜開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