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個小兒牽著,周天既沒有訝異,也沒有自卑,只是靜靜地感應著一只小手,帶給自己的所有指引和力量。
同時,也順應著一個小小人兒,那一步又一步歪歪扭扭的步子。
就這樣,左一腳,周天笑了:
不知不覺,他竟然跟著小兒一步踩在了虛無的橋上。
這感覺,就像走在一座長長的玻璃橋上,雖然心驚膽戰,不敢多看一眼腳下,但身子卻始終穩穩地走在橋面上。
右一腳,周天不由得又是感慨地搖了搖頭,將目光極其專注地放在了牽著他的小兒身上、不——
這時的他,已經不是小兒了,應該,算是少年了吧?
走一步,他長出了第一顆牙齒。
走一步,他換掉了全身的胎毛與乳臭。
走一步,他學會了人生中第一個詞:“媽媽”!
走一步,他長了一寸……
而周天呢?
走一步,他的一顆牙齒,莫名其妙的掉了下來。
走一步,他發黃的頭發,開始變得又黑又亮,充滿了朝氣。
走一步,他發現自己的步伐,已經像一個真正青年人那樣,大步流星,蹬踏有力,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
走一步,他的嘴里,莫名其妙地學會唱起了一首歌謠。
走一步,他開始回望著走過的橋,即使驚訝地發現,在他和少年一路走過來的橋其實根本不存在,他也依然平靜似水……
走著,走著,牽手的少年,一點點長大,然后一點點變老。
最后,當周天再也不忍看側頭他一眼時,他才發現,這座虛無的橋,他已經從那頭走到了這頭。
而與他牽手的少年,似乎已經老得走不動路了,變成了周天反過來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是的,還有一步之遙,這座橋就要真正走完。
但是,變老的少年好像連這最后一步也走不動了。
沒有絲毫猶豫,就像最初踏上這座橋的那一刻,他俯身抱起那個還帶著-胎-盤和-胞-衣的新生兒那樣,周天再次俯身一把抱起已經老得連眼睛都不會動彈的少年——
還是像初見時的那樣,他低頭看了一眼老去的少年,帶著一種朝圣般的儀式感,抬起左腳,踩上了時間長河的河堤,然后緩緩收起右腳,徹底離開了虛無之橋的最后那一步之遙。
就在人橋分離的剎那間,周天清晰地聽到了一聲橋梁斷裂的聲音,盡管剛剛一路走過的橋僅僅是一座虛無的橋。
聽到令人感慨萬千的聲音響起,周天并沒有回頭再去看一眼那可能已經真正化為虛無的虛無之橋。
因為,隨后莫名其妙的一陣風過,在他懷中已經老去的少年,隨著這一陣風過,也像那座虛無之橋般隨風化為了虛無。
此刻,周天的懷中兩手空空,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知是誰的一滴清淚,驀然從半空中飄過,落入時間長河之中。
就在這時,橫躺在時間長河岸邊的狀若枯槁的耄耋老人,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波谷不驚的目光靜靜地傾注在周天身上。
周天不由得放下雙手,也同樣靜靜地望著老人。
兩人對視著,就像兩尊互不相干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