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敗系之人,吾當著棋史”,這是范仲淹在他的五律《贈棋者》一詩中,曾經發下的一個宏愿。不過殊為可惜的是,直到這位老先生告別人世,這個心愿也沒有最終完成。假若可以猜想的話,如果他真的為圍棋提筆撰史,這篇想象中的佳文,會不會又是一篇別樣的《岳陽樓記》呢?
官方的范仲淹,集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和軍事家于一身,是同時代大文豪中少有能下馬治國,上馬殺敵,提筆能文的高大全式人物。很奇怪唐宋八大家中,竟然沒有他的一席之地,大概也與他的這種“博”不無關系。
在官方之外,老范還有一個很有名的外號——“范履霜”,典出陸游的《老學庵筆記》:“范文正公酷好彈琴,唯有一曲《履霜》,時人故號范履霜。”
后來還不過癮,陸游又在《劍南集》中對他的這位大前輩賦詩調侃道:“酒僅三蕉葉,琴才一履霜。”
除典故外,老范身上還有一個專屬成語:“斷齏畫粥”,說的是他兩歲便失去了父親,隨母改嫁到山東長山朱氏。初通人事后聽聞家事,當即發憤立誓苦讀,雖然其繼父朱文翰是當地富戶,卻從此搬離朱家寄宿在醴泉寺,每日只煮一鍋粥,涼后一分為四,早晚各吃兩塊充饑,如是數年。這份堅忍和耐力,當真非少年人之所能。
也許是上蒼為了更大的磨礪和考驗,一日忽然以黃白兩色小鼠逗引著他趕到醴泉寺外荊樹林中,隨即在黃鼠消失的樹下,發現了滿滿一大地窖黃金。在白鼠消失的樹下,發現了滿滿一大地窖白銀。
盡管自己十分窮困,但范仲淹卻不動聲色地封好洞口,分文未取,回到寺中繼續挑燈夜讀。
30年后,醴泉寺不幸遭受火災,住持慧通大師不忍寺廟就這樣毀在自己手中,便向早已功成名就的范仲淹求援。這時范仲淹正在延州率軍戍邊對抗西夏,問明情況后,他只字不提援修寺廟的事情,只是修書一封并贈送了兩包上好的茶葉回復了事。
廟中和尚聽說范仲淹閉口不提修廟一事,心中憤然。然而慧通大師卻堅信范仲淹絕不是見死不救之人,隨后終于在一首五言詩中發現了端倪:
“荊東一池金,荊西一池銀,一半修寺院,一半濟僧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或許正是有了這種超越了自我的情懷的人,方才可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并在這種人文高度,最終吟出了如此冠絕千古的絕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其實在正史之外,我們這位值得懷念的老范同志,當年發下的宏愿還有很多,比如他在離開醴泉寺踏上人生征途的那一瞬間,就曾發下“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誓言。不過,“何處逢神仙,傳此棋上旨”,正如這首《贈棋者》一詩所思,世事如棋,棋如人生,所以一生喜琴、愛棋的老先生,終究還是只為圍棋發出了這一聲慨嘆:“吾當著棋史”!
因為在他看來,“一子貴千金,一路重千里”,當指尖的棋子落下,勝負成敗,寵辱悲歡,在歷史的浩瀚星河中夫復何言?
“我本北人,北人淳厚”,本是蘇州子弟的范仲淹最后長眠于洛陽伊川,大約是他始終不能忘懷,自己的先祖范履冰,就是從北地出任了那個女皇武則天的宰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