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灰心喪氣的情緒彌漫全身時,阿離突然想起了弈星之前說的話。他好像說過,如果下棋輸了就不要一個勁悶頭去下,要反省自己……可練舞還要怎么反省?
冥思苦想中,阿離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似捕捉到了一個念頭。她急得站起來轉了兩圈,那念頭方才終于明晰了。
如果不是傻坐著冥思苦想,而是好好地聆聽,將那些琵琶曲一首一首都牢牢記在心里,將楊玉環彈奏時那些輕重緩急的節奏也都牢牢記在心里,等回頭琢磨舞姿的時候,在心中重放那樣的曲樂,如此是否可行?
想到就做,阿離立刻下定了決心,一把抓住花傘,緩緩閉上了眼睛。
專心致志聆聽曲樂,阿離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第一次踏入牡丹小院,聽到楊玉環的琵琶聲時那種驚艷和迷醉,只是隱隱約約地,她還聽出了一種宛若來自世外的清冷和出塵,那是一種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的感覺。
一首又一首,一遍又一遍,整整三日,阿離沒有練舞,而是抱著花傘在牡丹花叢中靜靜聆聽。她沒有注意到弈星依舊出現在屋檐上,出現在樹梢上,少數時候默立片刻就悄然離去,多數時候也會自己擺出弈棋的架勢——她只是努力地去記憶,去理解楊玉環的曲樂。
當這一天傍晚,回到東廂房時,看到正在保養琵琶的楊玉環,一直不太敢和人搭話的阿離突然忍不住開了口。
“玉環姐姐,你彈的琵琶很好聽,能夠讓人遐想萬千,但唯獨聽不出你自己的感情!”
正在輕柔擦拭紫檀琵琶的楊玉環抬起了頭,聲音一如既往聽不出情緒起伏:“感情?”
阿離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鬼使神差說出這么一句話。對上那一雙清澈到似乎能看透人心底的眼眸,她情不自禁慌亂了起來,說話也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你……你彈的琵琶很動人,但那是……那是人力和技巧的極限,卻聽不出一丁點感情!”
“你的喜怒哀樂,我完全聽不出來!”
一口氣說到這里,阿離固然暢快了,可面對楊玉環那不閃不避的直視,她卻又有些忐忑,生怕對方一怒指責她吹毛求疵。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楊玉環的琵琶彈得很好。
就當她以為,楊玉環定然會直接翻臉的時候,對方卻突然轉身拿起了琵琶,繼而眼神專注地盯著她:“我現在便彈奏一曲,哪里不好,你打斷我。”
阿離頓時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到對方徑直坐下,十指翻飛,已然演奏起來時,她更是目瞪口呆。可猶疑不過片刻功夫,她立刻凝神細聽了起來。
“就是這里,這應該是激昂之處,可曲聲聽似錚錚,其實那音律卻帶著幾分疏冷……”
“還有這,我聽到這里只覺得冰雪皚皚,這流露的感情應該和曲子的調性不符!”
門外,弈星聽到里頭兩個人唇槍舌戰,你來我往,不由得暗自苦笑。
他不是聽不出那仿若完美曲樂背后的缺憾,畢竟,精密運轉的長安城都會因為某些緣故而出現滯澀和錯誤,但楊玉環卻永不出錯。那琵琶聲就猶如世外之音,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但那是因為日久天長,他早已熟悉了這個清冷同伴的關系。
沒想到公孫離這么快就分辨了出來。
可是,楊玉環一旦認真起來的后果……弈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預感到今后生活的多災多難。那不僅僅是公孫離,而且還可能牽連到他!
整整三個時辰,不停地聽曲、評述、探討……阿離已經徹徹底底認識到,自己那全由心證的挑刺多么站不住腳——可楊玉環卻竟然當真了,還打算徹夜不休加以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