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未關,冷風呼嘯著闖入,卷起岳明的長袍和媱嫦的墨發。
媱嫦站得筆直,一字一句字字鏗鏘:“岳大人見諒。我自小從軍,軍令如山不可改,我是如此,我手下之人亦需如此——想來是驍騎衛尚不知曉我的脾性,也請岳大人日后不要越矩。”
岳明氣血翻涌,喉間甜腥一片,他指著媱嫦的手并未放下,眼底更紅了許多。
媱嫦瞥了眼角落里的水鐘,負手淡然道:“今日之事距真相大白只余一步之遙,若岳大人不嫌疲累,待到我查清案件,便請您書明細則上奏圣人。如此,可行?”
“你當老夫是為了這丁點兒功勛而來?”岳明怒極反笑,“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
“如若您來并非為這案件,那便請您先去退室歇息——走是不可能了,歹人惡毒,您身份貴重,若離開繡止府出了意外,我擔不起這份責任。”
媱嫦瞥向殿門,果真在門旁瞧見了那一片衣角。
她收回視線復又看向岳明:“岳大人,事分輕重緩急,還請不要耽擱卑職當差。屆時圣人問責……顧氏一族,絕不會欺瞞圣人。”
岳明終于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竟還真的被氣得吐了血。
“岳大人!”
一旁呆愣的副領事立即沖過去扶住岳明,他喊著岳明的名字,愣是沒敢看媱嫦一眼。
以前只聽說主事大人戰功赫赫,卻不料她的嘴比刀刃還要鋒利幾分。
媱嫦看著雙眸緊閉的岳明,淡漠依舊:“抬下去,請府醫來。”
她的臉上一丁點兒擔憂的模樣都沒有,比被熱包子燙了手時還要平靜許多。
副領事匆匆把岳明扛走,并未注意到媱嫦眼中的戲謔冷意。
程聿帶著宋秋邁步走入大殿,看到媱嫦他便笑了:“到底是繡止府卿,你這般針鋒相對,也不考慮自己的前程?”
“前程?”媱嫦的嘴角勾起抹冷笑,“昔年若不是他主張裁軍,家父怎會以十萬守百萬?鏖戰月余,城破。”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說起舊年恩怨,臉上卻已沒了傷懷。
程聿微微頷首。
是了。
五年前圣人登基,岳明便主張以文治國,大肆宣揚裁軍的諸多好處,若說顧大將軍之死與他毫無關系,實在不能讓人信服。
試問,朝內武將誰的心中對岳明毫無怨懟?
萬幸,經此一事,圣人再不理會岳明所言,雖還敬重師恩,卻也絕口不提裁軍之事。
圣人對岳明大抵還是有怨的。先帝恩師領鳳閣相位,開府儀同三司。而岳明,僅是正三品繡止府卿罷了,說是圣人信賴,實則他是繡止府內最清閑的那一個。
程聿走到媱嫦跟前,抬手搭在她的肩頭,問:“你可還好?”
“無礙。”
媱嫦微揚著的下巴始終未落下,她道:“便是圣人問責,我擔著便是。”
“岳先生年邁身子不濟,迎風發怒損肝耗神,需得靜養。”程聿說著,回到案后坐下。
媱嫦皺眉看他:“你這般與圣人解釋,怕是不能使圣人相信。”
“我非醫者,岳先生病情如何怎會輪得到我來說?”程聿拿起紅泥爐上的紫金壺,“宋秋。”
宋秋扁了扁嘴,有些不滿的屈膝應下:“我這便去岳大人那兒,公子放心,府醫自然知道該如何說。”
宋秋揣著手離開,走在廊下時不禁嘆息連連。
旁人總說人老為賊,他們這兒……除了年老的那位,余下的都是賊。
偏生那位老的還總以為自己尚有余力與年輕人一較高下。
程聿倒了茶給媱嫦,輕聲道:“喝杯茶暖暖身子,瞧你臉色不好。”
媱嫦拿起茶杯,旋即狐疑的看向他:“你看得清我臉色如何?”
程聿給自己倒茶的手微微頓住,半晌后才道:“我也不是全瞎了的。”
“哦。”媱嫦不自覺的揚起嘴角,喝了口茶。
茶里兌了姜汁,有些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