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徒兒只不過是跟隨著師父而已。”
蘇尋說道:“這三十年來,看似是徒兒在教化道法,但實際上徒兒則是被師父所教化的。”
“若沒有師父,如今的徒兒只怕還在困溺于紅塵濁世之中,恐怕連何為天心,何為自然,尚且還不自知呢。”
老子搖了搖頭:“蘇童兒,你當真超脫紅塵了嗎?”
蘇尋一頓,說道:“徒兒并沒有超脫,只是不再困溺了。何況超脫與否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天地何嘗不是另一片紅塵?”
老子含笑道:“這話說得很對,別說是童兒,就算是老兒也不敢說超脫。天地是另一片紅塵,造化也未必不是另一片紅塵。即使在那造化之外,也未嘗沒有紅塵存在。”
蘇尋點頭:“有人就有故事。有故事,就有紅塵。”
“行了。”
老子擺了擺手,說道:“童兒現在還不適合跟老兒一起回到天界。何況,老兒也未必想帶童兒回到天界。還有兩年零九個月,童兒就和老兒一起在田野之間,一同下下棋,彈彈琴,看看書,論論道……過完這最后一段歲月吧?”
蘇尋眼中浮現幾分溫柔之色,道:“這是我浮生之中,莫大的榮幸。”
這一天開始。兩人一牛,便在這迦毗羅衛國之畔的田野之間住了下來。
雖然,佛國近在咫尺,或許那釋迦牟尼也在等著他們的到訪。
不過,他們都沒有再想過要進入其中。
化胡為佛,已經結束了。
西牛賀洲的事情,也已經結束了。
如今剩下的,只不過是一個老人,與一個少年相伴蹉跎,安享晚年的……
平淡的故事罷了。
這在接下來的歲月中,蘇尋與一個普通人沒什么分別。
他沒有再感悟造化,也沒有再研磨道法,更沒有體悟天心做什么玄之又玄的事情。
老子也是一樣。
他們每天的生活很是平凡,耕田養花,下棋喝茶,談天說地。
一日接著一日。
有一日,蘇尋忽然發現,老子竟然好像……衰老了。
或許這聽起來不可思議。
但是蘇尋的確從老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他如同一個普通人一樣,漸漸地老去。
仿佛精力都已大不如從前了。
一年過去了,老子的行動遲緩了很多。
兩年過去了,老子的臉上多出了許多皺紋,不復曾經的童顏鶴發。
最后的九個月中,老子已真正成為了一個耄耋老者。
蘇尋回憶起了,曾經他剛剛拜師的日子。
那個時候,老子與他數日夜沒有進食,似乎也曾饑腸轆轆。
也許,老子的這具身體,的確是凡人的軀體。
雖然對老子而言,注神體易如反掌,但是對他來說,那或許也并不是什么必要的。
這一日。
老子與蘇尋下棋,下到一半,忽有所感,抬起頭來。
半晌后,他突然嘆了口氣:
“童兒,這三十三年多的師徒緣分,就要緣盡了。”
蘇尋心中一震,執棋的右手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瞬。
頓了頓,他將棋子落下:“伯陽師父,你永遠是徒兒的師父。緣有時盡,但分不會盡。”
“呵呵,小童兒倒是挺會說話。不錯,緣會盡,但分不會盡。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見的。”
老子呵呵笑道,隨即,忽然將手腕上的一個白森森的圈子摘了下來,遞給蘇尋道:“小童兒,三十三年了,為師沒什么禮物。這圈子自開天辟地之初便跟著為師,雖然不甚神妙,但也沾了幾分道氣,就送給你做個防身的法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