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這里充斥著窘迫,逼仄,貧窮。這個世界可以是在菜市場為了幾毛錢討價還價半天,和商販當街爭的面紅耳赤;可以是連軸轉打三份工,日夜兼程卻依然攢不夠給家人治病的錢;還可以是為了錢出賣朋友,靈魂,人格只為了吃頓飽飯。這里沒有羅曼尼康帝,也不講究搭配紅酒的起司一定要是swiss,這里沒有灣流公務機,沒有大平層會議室,沒有價值六千美金的yohjiyamamoto西裝。在這個世界人們以最真實的一面戰斗,拼殺,以最原始的形態交鋒,所有的**簡化為最基本的安全感。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拿著一千萬對賭的闊少,不再是背刺林嘯,機關算盡的惡人,不再是和何世石配合草船借箭,大唱空城計的做空天才。
我丟掉了王冠,只是為了單純的活著。像你和你身邊的普通人一樣的茍且活著,像植物一樣站成沒有悲歡的姿勢活著。我內心的火種早就熄滅了,這不失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在打掃廁所的時候能不那么悲天憫人。除了一小撮人,誰知道我的過去,誰知道我拿著四個億對賭協議坐在奔馳邁巴赫里是何等的驕傲。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在呼吸,我的心臟還在跳動。理智告訴我,雖然我現在深陷泥沼,但我是活著的。理智如我不會為了一尊塑像而拋頭顱,我情愿像狗一樣的活著,也不會為了尊嚴去打一場必輸的仗。
我很愛葉天,我也想過和他一起走下去。當他說出最終目標的時候,我斷然告訴自己我不會陪他一起送死,這份愛的限度僅此而已。我不會抱著他痛哭,求他收手,哪怕為了我和未來的日子。坐在飯店門口,我點燃一根煙,感到好笑。葉天曾經說過他的肺癌只給他一年的生命,這大概就是促成了他如此悲壯赴死的命格。我疲倦了,不能再多想任何哲學層面的東西,那是富貴閑人的命題,而我只關心今天的工錢和菜價。
什么是貧窮?是喝不起一瓶依云嗎?貧窮是我每日的消費只能限制在十塊錢里,好在飯店包伙食,我能存下不用的開支放到小豬儲蓄罐里。原本抽的七星風藍和玉溪也換成了廉價的散煙,從北美帶回的山本耀司西裝被我放進衣櫥最里面,宣布和原本的世界割裂。家里還有三張嘴,老板會好心的把每日干凈的剩菜打包讓我帶回去放冰箱里,這樣家人就可以隔天熱一熱食用。很多時候,飯館里來的人不是為了吃飯,而是談生意,談合作。光喝酒,不吃菜,這樣極大的便宜了我和幾個服務員。在葉天毅然決然攻擊白鳥之前,養尊處優的我從來沒想過會吃一個十八線城鎮飯店里別人的剩菜。
“日子真苦,一眼望不到頭。”
日復一日的做工,每天重復昨天的日子,毫無希望的生活,這才是煉獄。對命運毫無反抗的人來說,循規蹈矩就是一種福報,至少事情沒有變壞。
“尼爾,三號房的客人吐了,你趕快去打掃一下。”傳菜小哥和正在洗盤子的我說。“尼爾,大廳一個死小孩把雪碧弄得到處都是,你快去打掃一下。”服務大姐和我說。
我麻木的提著水桶和拖把,帶著清潔劑和空氣清新劑,如全副武裝的戰士高空跳傘,躍入茫茫的紅塵里。這里就是所謂的滾滾紅塵,人間百態,是浮世繪,是修羅場。你看到人們狂笑不一定為了開心,你聽聞人們碰杯不一定是因為情誼。
赤色的骷髏在狂歡,喧囂是低沉的嗚咽,舉起的酒杯是下好的鴆毒,斷片后通往下一個境界。在這癲狂的氛圍里,人們情緒達到頂點,彼此勸酒,互訴衷腸,抱頭痛哭,相見恨晚。我一遍遍的回憶自己是誰,尋找活著的證據和意義,在卑微的生活里發覺出不那么世俗的理由去麻醉自己的殘夢。我看著十八線城鎮青年瞳孔里的蠢鈍和頑劣,他們露出肩膀上的圖案,一口一個兄弟情大過天,陳浩南的橋段。我不能理解這樣的人存在的意義是什么,但我又有什么資格評價,到頭來我們還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嗎?
我站在后廚的小廚房里,清洗餐盤酒杯和筷子。晚風吹過屋子,蛾子在燈下撲棱,很快被滾燙的燈泡灼傷掉落在地上,撲騰幾下死去。隨后而至的蛾子們重復第一只的行為,噼里啪啦,如同下雨一樣墜落。我放下手套,來到院子里抽煙。星空渾濁,暗淡無光。想起在歐洲的晚上,莎莉還在我的身邊。此時此刻,我已經失去了所有野心,失去了江東,失去了那種永遠錘不死的一口氣。其實生活壓根就沒和我和解,它用了最殘酷的方式處決我,先讓我擁有一切,然后一夕失去所有,重新回到這個糞坑里。
你看,人無論如何在世間行走都擺脫不了自身卑劣的血統和原生家庭的臭味。你最后都避無可避的成為最討厭的樣子,因為你知道那個樣子是你最害怕,最容易成為的樣子,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是依靠慣性活著,所以這個結局是最合理,最理所當然。
深夜,我走回家。這條道路,原來這么漫長,長到需要我用理智不斷抵御內心在黑暗里噴薄的情緒,長到需要我咬緊牙關才能不讓淚水奪眶而出。路燈下,一個流浪漢在唱歌,唱的是葉倩文的《隨緣》,我來到他身邊,手舞足蹈,他遞給我半瓶啤酒,我分給他一根煙。一遍一遍,我們在寒冷的夜晚放浪形骸,我叼著煙,在路燈下打著拍子,以丑陋的姿態跳舞,路燈打在身上投射出無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