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治療室的大沙發里,雙手疊放在腹部,雙腿自然伸直。
窗外是暗淡的冬日陽光,光禿禿的樹影在窗前晃動。
榮明薇有一時恍惚。
這時眼前出現了鄭教授那張有點滄桑的面孔。
花白的頭發全往后梳得一絲不茍,臉頰和眼窩布滿長長的凹陷和紋路,絡腮胡子修剪得極為整齊,突出的鷹鉤鼻讓整張臉顯得有些不怒自威。
大約快到退休的年紀了,鄭教授大腹便便的,一點也不符合大多數人對心理醫生那種“帶著金絲邊眼鏡的斯文男”或者“帶著圣母微笑的治愈女”的想象。
他穿一身白大褂不太像醫生,倒更像是個阿拉伯酋長。
此刻,他那雙小而聚光的眼睛正觀察著榮明薇,神情格外專注嚴肅。
對于酋長的直視,榮明薇回以一臉淡漠。
鄭教授思索片刻,換上一副略顯輕松的表情:“小薇薇,根據檢查結果,當時缺氧受損的語言中樞已經完全恢復了。現在你的身體從硬件上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剛剛這次催眠是很成功的,過程當中發現你的語言功能也已經毫無障礙了。你現在就能說話,而且口齒清晰。所以你平時還是要多多練習。可以對著鏡子練習,也可以和家屬一起練習發音。就從最簡單的‘啊’開始,應該很快就能正常說話了。”
榮明薇嘴角有極細微的一絲抽動。
鄭教授眼神微閃,很顯然他捕捉到了這個微表情。
榮明薇啟唇囁嚅了一陣,發出一些聲音含糊、意義不明的嘟噥。
(我覺得你是個江湖騙子但是我沒有證據。)
仿佛她說出了什么至理名言,鄭教授頻頻點頭,微笑道:“好的,好的。就是這樣,要多開口。”
榮明薇再次無聲嘆息。
————
梁護士打開了診室的門,有高跟鞋“篤篤篤”的聲音進了治療室。
這個身材豐腴,看上去風風火火的中年女人,是榮明薇的家庭教師。
自從榮明薇出事,榮家對奚家所有人都心存戒備。如今負責照顧她的人都是經過外婆嚴選的可靠之人。
這中年女人就是其中之一,算是榮明薇的遠房表姐,名字叫做喻小夏。
喻小夏伸手扶榮明薇坐起來,“咦”了一聲,小心地掏出紙巾為她擦去布滿額頭和脖頸的冷汗:“鄭教授,怎么了這是,我們薇薇這回怎么出這么多汗啊?”
“沒關系,這都是正常的,這個不重要,”鄭醫生擺擺手道,“今天效果很不錯,催眠過程中,她說話了,聲音很清楚,發聲什么都沒問題。目前階段主要還是考慮心理因素導致的失語。你們要關注她的情緒,不要老是呆在家里悶著。要多出去走走,以前常常去的地方還要多去。盡量恢復一個普通人常態的生活。這樣,我們再堅持發聲練習一陣子,應該進步會很快的。”
喻小夏一雙眼睛開闊而警覺。鄭教授說話的時候,她深色的虹膜不斷在醫生和他身邊的小護士之間快速溜轉。
隨后,她的眼睛又自如地切換成月牙形狀,粲然一笑道:“鄭教授。我替我們薇薇謝謝您了。最近,她情況好一些了,體重在恢復,睡眠質量也好些了。等什么時候能笑、能說話了就算是全好了。”
鄭宏澤看看榮明薇,低頭沉思片刻,坐到電腦前,搓搓雙手開始開處方。
“嗯,這樣吧,我們再加一種藥。每天睡前吃一粒,可能會有嗜睡的情況,但是對改善情緒是很有效的。”
梁護士拿了蓋完章的處方單交給喻小夏,轉頭對榮明薇道:“小薇薇,這個月進步很大哦。回去要按時吃藥,還有好好練習發音。”
榮明薇眉頭一蹙,瞬間又恢復了面無表情。
喻小夏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立刻回話說:“好的,一定。對了,梁護士,我們明薇個子比你和我都高了,總叫她小薇薇,也不太合適。以后還是叫明薇吧。”
這位遠房表姐能戰勝其他幾位候選人,得到這個貼身照顧榮明薇的工作,獲得極優渥的報酬,她最大的優勢大概就是:善于看眼色。
粱護士忙點頭稱是,鄭教授也贊喻小夏想得周到,三人又是好一通商業互吹。
榮明薇看向治療室里相談甚歡的三人,臉上是一貫的淡然和疏離。
也許這個世上除了她自己,沒有人會知道,表面的安靜甚至是麻木之下,經歷了怎樣波濤洶涌的風暴,是一種怎樣的無法被理解的痛苦和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