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聲接口,短跟皮鞋在石板路上摩擦出細微的節奏,“只是在這里茍活,又有什么意思。閣下不比我更明白這道理嗎?身為上任大渡鴉,怎會這么簡單地被手下的小夜御綁架過來——不也是為了追求什么,才歸順商義么?”
長長的石板路已經延伸到了盡頭,一頭扎進兩根高大的立柱。石制門扉緊閉著,灰撲撲的色彩從道路一直延伸到房頂。公若站在低矮的階梯之上,終于轉身。
房檐的陰影密密匝匝地落下,公若的表情看不清晰。姬菱聽見他的聲音,和陰影一樣重重砸了下來。
他說:“你說得對,姬菱。那只是載體。”
“可你知道嗎,寂城,也只是一個載體。”
公若立在石門門口,面朝著矮階之下的姬菱。分明沒有身在高處,姬菱卻偏偏感到了他身上那種俯視蒼生的悲憫。
青年反手往石門之上一推,沉重的門扉轟然一聲應聲緩緩打開。石門碾軋過塵灰飛揚的地面,露出內里奇異的景象:
長明燈盞上焰火跳躍,膏油的幽香鉆入鼻腔。密不透風的房間之頂垂下長短旌旗,長桌盡頭一尊白玉女神像鼎立。
最普通不過的神廟擺設,卻讓姬菱唇角猛地一松。
少年人清楚地看見,神廟之內,竟然充斥著和黑白灰截然不同的彩色!
然而一切還沒有落定。隨著石門的繼續敞開,五彩的旌旗之后影影綽綽顯露出一個人影。
見到大門訇然開啟,人影顯露出些許慌亂,很快從玉白的長桌之前站起身來。
人影伸出一只淺麥色的手,撥開面前的花色繁雜的旌旗,露出一張略顯忐忑的臉——
“李默?”姬菱的驚愕脫口而出。
赤腳立在層層疊疊的旌旗之后,李默的聲音幾乎是和姬菱同時響起:“菱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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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第一天,在路上剛剛見過你,”商義伸指,在玉白的瓷盤里挑出一把堅果。往桌沿巧勁兒一敲,啪啪兩聲,果仁碎就進了嘴巴。
老頭兒一邊大嚼堅果,一邊含糊不清道:“這后生就……唔,啪地掉到了我面前。我瞅進一看,好家伙,這是個碳基人吶!鴻靈人到了寂城,都會因為詛咒只剩下黑白灰三色。這后生是個全彩的,格格不入!”
“一個顏色就是死罪了,全彩還不得被夜御千刀萬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一尋思,就把他給扛回來了。”
商義一把堅果嚼完,又支著身子去拿。一旁的小女孩脆著聲音拉住他:“爺爺,這是給全神的供果呢,全讓你給吃了!”
商義又朝小女孩吹胡子瞪眼:“奶娃子,你懂什么?供全神那都是元老會那群人編出來哄人的,編出來的知道不?”
“全神早就死了,尸體都涼透啦!被元老會那群虎狼鎖在地宮永世不得超生啦!”商義啪一聲敲開一個果子,余光瞟到對面正襟危坐的姬菱李默二人,沖他們朝果盤一努嘴,“別客氣,吃啊!嘿,姬哥兒初來乍到拘束點兒說得通,默子你來我這兒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是這么羞?”
桌角的公若微微一笑,抬手給姬菱二人續上淡綠色的茶水:“不要緊的。全神向來平易近人,吃一些也無傷大雅。古籍記載全神在時,也厭惡這些繁文縟節的很,平添人神之間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