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瑯書拉著頭頂直冒竹葉子的鳴泉,仗著身量小,從宮人之間靈活地擠到前面的位子上。
浥,為水聚之地。浥羅臺高數十丈,臺上又建高樓,自臺下引來天河水,穿過基臺中鋪設的暗道,一直流入清池,清池兩邊設席。瑯書來得早,專挑了池邊的織毯坐下,水汽撲面,通體涼爽。
“瑯書,仙會上真的有仙人降臨嗎?”鳴泉小聲地問。
人聲鼎沸的,瑯書沒聽清,“你說什么?”
“沒,沒什么……”
瑯書回頭,捏捏她耳邊軟嫩的綠葉,“你別怕呀,不是有我陪著你嗎。”
鳴泉把自己的織毯朝前挪,好像這樣才能讓自己安心些,她抱住膝蓋,“我怕長老們瞧不上我。”
“不會的,放心吧,你這么聰明怎么可能落選,”瑯書給她鼓勁,“你要是覺得沒把握,就在心里默念三遍‘我能行’,保準管用。”
“哦……好吧。”
高樓上的弟子宮人約有幾十人,宮人身著長裾,手持金龍香柱和各式法器,站在兩側。
到晌午,有耳朵靈的妖族青年把頭貼在地面上,側耳聽了片刻,說:“臺子震了!”
瑯書手掌貼地,果然覺察到震聲越來越大,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頭頂傳來一聲清嘯,那瑞獸身形似虎,頭生長角,從云墻里沖出來,身上還掛著幾絲未散的祥云,一雙金睛威風無比。又有修士乘仙鶴自北而來,伴有金石之聲;后面跟著一對雪頸霜毛的不知名仙鳥,攜來逶迤霞光。
宮人將法螺和牛角樂器吹響,鐘聲悠長。臺下嬉鬧哭喊的孩童都被震撼到,紛紛昂首看這奇景。
四方瑞獸齊鳴過三遍,仙鶴靈鳥落地,仍無人宣布仙會開始。底下眾人等候許久,心生疑惑,開始交頭接耳討論情況。
有鹿鳴呦呦,卻不知從何而來,人們向著四周霧海觀望,天上地下皆尋不見,原來是那白鹿與白云渾然一體,難以分辨。鹿車后跟隨著數十人,攜帶長劍,佩戴玉制方飾。有人見了標志性的簡樸玄衣和佩劍,興奮地喊:“是劍修來了!”
傳說劍修可以一當十,這當然是夸張化的說法,但與劍修打斗的確很難占上風。
那隊備受矚目的劍修從清池間的石橋上走過,石橋寬闊,容下白鹿車綽綽有余。瑯書離得近,將他們身上的扭絲蟠龍玉飾看得清清楚楚,在凡間時也沒見過這樣通透溫潤的玉。
橋上忽生變故,胭脂色的飛花逐水波而來,向隊伍沖去,有孩子急得大喊:“小心身后!”
劍修們神色不變,最后一人左手握柄,拇指推出劍格,右手發力,長劍出鞘后只并步揮出一記平斬,十朵飛花頓時變成一捧碎瓣,紛紛揚揚落滿池。
“好!”場上頓時喝彩聲不斷。
劍修領頭人對著池間碎花拱手:“見過七樓主。”
落水的花瓣卷起旋風,現出個高挑美貌的女子來,自朦朧云霧里共走出四位修士。
女子掩唇嬌笑,“一劍破幻,崇崖劍閣出了新秀啊。只是這高臺上,怎么還缺人呢。”
“來了來了!你們幾個忒不夠意思,搶先耍威風。”
云中躍下個少年人,隨手拋了頭上蓮花寶冠,墨發在身后散亂飛舞。他單手提起長刀由上向下直落為劈,一擊震退云海數里,迫使云霧間藏著的另外四人不得不從幻術中現出身形。
“躲躲藏藏多沒勁!”他利落地收刀入鞘,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端的是瀟灑無比。
居善宮禮官見各派的與會者都到場了,向他們點頭致意,面向滿臉期盼的眾多凡人,唱道:
“天無穢氣,地無亂象。
正逢仙會,同道云集。
愿得入道門者,超行正道,不畏苦難。
即刻燃香奉燭,感通十方。”
折屏宮的宮人手持玉槌,擊奏銅編磬。鐘聲再起,浩浩蕩蕩。
鳴泉拉拉瑯書的衣袖,小聲問,“他在講什么?”
“是說鼓勵我們潛心修道。”瑯書言簡意賅地答。
宮人上前幾步,將香插在爐上,三拜而退。禮官看香頭左右持平,高度遠低于中間一根,唱:
“為大天真香,上圣、仙卿化身至此,稽首頓首,俯伏百拜——”
連那走路妖妖嬈嬈的樓主也變得神情肅然起來,宮人走下高樓,同所有人一齊拜下。
鐘、磬、鼓齊奏,絲弦聲韻舒緩,奏起《南清樂》。云海下沉了五六寸,只為迎那不見身形的仙人。
瑯書不禁開始想象仙人是什么樣子。有些心急想尋仙的凡人坐不住了,頻頻左顧右盼,試圖從人群里找出那位顯化的仙人來。
同他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但最終都尋不到半點仙蹤,只好放棄一步登天的妄想。
“測爾靈根,擇爾去路,玉壺六派,共呈玉珠。”
禮官唱罷最后一句詞,行禮退下。六派修士取出玉匣二十件,由宮人開匣,取五彩緞捧出其間寶珠,霞光四射,光輝閃耀奪人視線。眾人仿佛看見那通天仙路就在眼前,只差一步之遙,觸手可得。
不知這千名凡人里,有資格留下繼續尋仙道的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