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寒綃笑過后,閉目等著斃命,半晌也沒有動靜。
“手上沒沾過血,不敢下手么。”
小妖修把死豬似的刀客拖到路上,聞言回頭看她,“因為通緝令上明確寫著,要留活口。……不是我說,老姐你平時給這男人都喂的什么啊,這么沉。要是站得起來,就來搭把手。”
“我為何要幫你?”簡寒綃反問。
“那我要不要象征性地威脅你一下?”瑯書拽著男人的粗腕子,又小聲嘀咕道,“我還以為你因愛生恨,要棄暗投明呢。”
“給顆止血丹,就幫你干活。”
“好吧,那你可不許反過來殺了我。”
入門時掌門給的那張符箓抵得住金丹一擊,料想防住這么一個受傷的筑基圓滿修士也是綽綽有余。
瑯書從儲物袋拿出三顆丹藥拋給簡寒綃。她將刀客留下的傷止住血,從土里撿出來那面破損的法鏡。
這一站起身,才看出她婀娜身段,體態好比燕藏柳。于是嘖了一聲,“你長得這么好看,怎么就跟這么個貨色看對眼兒了呢。”
“城里的人,是不是都在說我眼瞎?”
“對啊,何苦讓眼珠子遭罪呢,就算為愛叛逃,也得挑個看得過去的。遠遠觀去,還以為這胡子拉碴的是你叔輩。”
簡寒綃輕拂散亂額發,看不出神傷,“他們說得對,確實是我瞎了眼,不聽長輩勸,也不自愛。”
“對個爪爪!”她氣得口頭禪都冒了出來,“帝王被妖妃哄騙勾引時,世人就怪她禍國殃民;等女子被壞男人騙了,他們又嘲諷女子不擦亮眼睛,自甘下賤去倒貼。哪里有這樣的邏輯!”
“你……替我一個邪修感到不值?”簡寒綃訝然。
“無關正派邪派之別,我就是來氣。”
瑯書故意把這吃天鵝肉的癩蛤蟆以臉著地的姿勢拖著走,煉體修士皮糙肉厚,路邊石子只刮出道道白印。
從談話里得知,簡寒綃打算和姓元的刀客遠走高飛,卻被他騙著自毀法器,一刀捅了個重傷。
兩個妖修拎著半死不活的男人進了城,在城樓被扣押下,待幻人樓和八絕塔來人將他們一妖一人帶走。
瑯書在懸賞處領了五十一塊中品靈石,飛來橫財砸到手里,幸福得出門都不知該先賣哪只腳。換算之后就是五萬零一千下品靈石了。
蝴蝶姐姐還真值錢。
一碼歸一碼,雖說這蝶妖是受人蠱惑才叛門出逃,但該她背負的債是不能少的。攪亂秩序,破開秘境,這罪名可大可小,端看高層如何處置了。
儲物袋不論裝下多少東西都是癟癟的樣子,瑯書捏捏織錦小囊,心想,在被懸賞的二人斗得兩敗俱傷時,正好被隱市的陣法傳送過來撿漏,真真是鴻運當頭。
她卻忘記了這其中的危險,但凡刀客或者簡寒綃仍有還手之力,命喪黃泉都是有可能的。畢竟防身符箓只能用一次。
且說簡寒綃那邊,她已經被帶到了師父居處。幻人樓祖庭在白鸰原,玉樓生寒煙,杏花里掩著一間叫醉君齋的屋舍。
斜月高懸,映得跪在地上的女子面如霜。
四樓主扔下軟鞭,“真是個好親傳徒弟,我是管教不住你了。”
“晚輩已叛出師門,當不得您教導。”
“你——你為了那么個浮浪子弟,連自己的臉面也不顧了!”四樓主怒道,“幻人樓的客卿殺了他全家,你還指望他能和你甜甜蜜蜜過日子?”
“您知道的,元成不是晚輩叛出的主要理由,”簡寒綃聲音無起無伏,緊攥拳頭,“是他讓晚輩知曉,六派壟斷藥材和礦石生意,把所有貨都囤起來備戰,不給散修留活路。對于這種霸道的方式,恕不能認同。”
醉君齋里悄然無聲,針落可聞。
許久,四樓主道:“平日里教導你菲言厚行,少說多做,倒真沒見過你如此伶牙俐齒。今日,換你來為我這個曾經的師父講學。”
她在柔軟的織毯上踱步,“你們這代人過的生活夠好了。沈烽靜柝,四夷安靖。你可知,五百年前去鎮魔關的那些前輩,捱得是怎樣的日子。”
“二樓主領兵出樓去了,叫我駐守在門派里,為她們籌備物資。煉丹的藥材買不到,補法器的礦石買不到,逼急了就拿妖血、人血煉丹,飲的是同門的血。”
“我們護著修為低的弟子,躲到大陣里,救濟了千余名散修。而流落在外的弟子呢,被散修搶奪財物,遭人謀害。你這些年隨八絕塔的人流浪四野,可見過臨時開鑿的洞府么,那里也許裝著前輩的尸骸。”
簡寒綃咬了咬嘴唇,不說話。
“待戰火平息,十座樓里空蕩蕩。我們十個樓主都是比血親還親的姐妹,現在只余六個老人了,小七是后補上來的。”
“你偷拿了玄樞弟子的腰牌,也見到她本人了吧。她背后的點星一脈,在更早的除魔戰爭里斷了傳承。千人往,三人歸,這么些年來只這一個新弟子,愿意踏上那條已經望不見前路的道,護住將傾的道統。”
“既然你對散修都能動了惻隱之心,為何不能憐憫回不了樓、曝尸荒野的同門,來為我講一講這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