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然點了點頭,因笑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最好。雖然難免有些被黜落的不肖子弟懷恨在心,但天子腳下,卻不是幾個權貴子弟就能放肆的地方,我會未雨綢繆的。”
“不用擔心。”徐黑逹若無其事地呵呵一笑,淡淡地說,“我讀書耗費了太多時光,如今父母已經雙亡,老妻帶著兩個兒子在鄉間耕讀,并不在京城,他們若能越過崇山峻嶺去我家里找麻煩,那也算是他們的本事!”
張壽對徐黑逹的家世并沒有太深的了解,只是素來很佩服此人和王大頭類似的那種不怕背鍋,再加上也為了防止別人在背后誹謗他考試不公,所以他才想到請這位常常徘徊在半山堂和九章堂之外的繩愆廳監丞來出題。此時聽到這番毫不在意的話,他不禁有些無語。
“尊夫人和令郎和你分隔兩地,你就不想念他們嗎?”
“京城居,大不易,我這點俸祿,如果不去貪墨,怎么可能養活他們?更何況,張博士你覺得,為什么那些跟父祖上任京城的官宦子弟中有人成器,有人卻猶如爛泥糊不上墻?京城便猶如一口烏黑的染缸,心性不定的人轉眼間就會被染黑。當然,州城府城縣城也是一樣。”
“而在鄉間,你有錢也只能從貨郎那買點小玩意,你沒有車馬得幾天才能走出山頭,那地方才適合讀書,尤其是適合窮人家的孩子讀書。既為農家子,本來就應該耕讀為生。”
張壽沒辦法贊成徐黑逹這種太過鮮明的耕讀理論。即便徐黑逹所謂的耕讀大概并不是最原始的一邊下地干活,一邊讀書,就好比讀《出師表》的人,千萬別把諸葛亮的“躬耕于南陽”當真一樣,那只是士人鄉居的一種自謙說法。
就算是所謂再寒素的士人,十有**家里至少雇了三兩長工料理田地。因為要把經史掌握到滾瓜爛熟可以下科場的士人,是絕對沒時間親自去種地的……親自去種地的農家子,也很少有能夠考中進士的。
但張壽終究覺得,徐黑逹為了能夠讓兒子們定心讀書,就把人扔在與世隔絕的山村里,實在是有點偏激。他一向信奉的是,知識和閱歷和眼界成正比,讀死書要不得。
于是,他略一思忖,終究還是沒太顧忌交淺言深,誠懇地勸說道:“即便徐監丞不能接他們到京城定居,但山居很難結識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如今這天下雖不能說是日新月異,但新事物卻也不少,你也不該約束他們太嚴格了。”
“鄉間寒素,盡可為友,我寧可沒有那些號稱滿腹經綸,實則沉淪青樓楚館的所謂讀書人帶他們學壞。”
徐黑逹難得地笑了笑:“至于張博士你說的新事物,就比如葛太師的那些書,還有你的那些書,確實是從前沒有的,我自己都感興趣,當然也希望兒子們能看一看。然則京城書貴,我一個窮京官實在是買不起,所以我有空就手抄一些,等湊一箱子就托相熟的人捎帶回鄉。”
對于徐黑逹的交友論以及讀書論,張壽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