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帶著蔣大少去行宮,但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主動認罪認罰的蔣大少卻并沒有得到寬大處理,反而被押進了大牢。這下子,原本做好脫兩層皮準備的眾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本來就打算把蔣大少當成馬前卒急先鋒的齊員外,更是如坐針氈。
沒了蔣大少來擋箭,剛剛第一個下跪的他只能哭喪著臉說:“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草民知錯……不,知罪,但事已至此,希望能給草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他半點不提自己有什么子侄在朝為官,和誰誰誰又是姻親——在張壽揭出了他們自導自演的破壞工坊真相,然后又掣出了激變良民這條罪名之后,只有蠢貨才會牽扯那些前途正好的人來給自己擋災。
他這一帶頭,其余四個老頭兒也連忙誠惶誠恐加入謝罪的行列。而他們比齊員外還要跪得徹底,除卻老老實實口稱草民,四個人還爭先恐后地拿出了贖罪的條件。
這個說愿意出錢幾百萬修繕行宮;那個承諾愿意拿出幾百萬錢修路筑橋;還有人大概覺著張壽是國子博士,愿意捐資助學;最后一個消息最靈通,竟然知道張壽是葛雍的關門弟子,朱廷芳的準妹夫,于是直截了當說愿意助葛雍和張壽師生印書萬冊!
可是,沒有一個人提及怎么重開工坊,怎么安置紡工及其家屬的。
掃了一眼這些滿臉討好的老頭子,張壽只覺得剛剛那個愿意替老爹認罪認罰的蔣大少,至少還有那么一點可愛。他盯著眾人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沉聲說道:“既然你們知道,激變良民是罪過,而不是過錯,那么,就不要拿出這種應付官府攤派,你們紛紛樂輸的架勢來。”
“修路?筑橋?助學?出書?你們是想說,你們是善人,不是嗎?我雖說才剛到,但也已經聽說了,你們每年都會舍粥,舍錢,舍寒衣,開善堂,但舍粥只不過是米湯水,喝下米湯的人照樣沒力氣去干活。舍寒衣都是破衣爛衫,甚至還有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衣服。”
見齊員外在內的眾人登時面色慘變,不得不用雙手支撐身體,再無一人敢和自己對視,張壽就繼續說道:“至于舍錢,那是你們家中做壽娶親的時候,大簸箕往外撒出去取樂的,能搶到的都是身強力壯的惡霸地痞,至于平民,每年都有多人因爭搶傷殘。至于善堂,呵……”
張壽似乎不經意似的看了侍立在朱廷芳背后低著頭的小花生一眼,想到少年淚流滿面自述身世時的慘痛,猛然咆哮道:“那些善堂里頭的不法勾當,你們當別人都是瞎子聾子,全都不知道嗎?說是收養孤兒,可送進去的時候就先篩選一遍,若有資質好的……”
“就先聲稱病死,然后送去某些見不得人的地方!至于那些長相一般的,那么就勉強給口吃的,一丁點大就讓人搓麻繩,織魚網,逼他們做工,故而所謂善堂,不少男孩女孩根本就活不過十五歲!可你們從他們身上榨取到的錢,早就十倍甚至百倍于那些口糧了!”
朱廷芳還是第一次見張壽這樣雷霆大怒,然而,縱使是冷情如他,之前聽到張壽轉述時,也只覺得厭惡痛恨,此刻看面前這幾個顫抖如篩糠的老家伙時,便露出了幾分殺氣。
自始至終滴酒未沾的他突然舉杯飲了一口,隨即猛然一擲酒杯。當今天這第三個杯子重重砸在地上粉身碎骨時,他卻直接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來人,將這幾個為富不仁的老家伙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