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他仔細想了想張壽和葛雍剛剛的口氣,因而沒說錯話。
直到這時候,葛雍才慢吞吞地說:“畢竟是大皇子有錯在先,冼云河等八人充軍,余下不問,如果沒有大皇子被丟進宗正寺,這倒是息事寧人的辦法。但現在恐怕不行,就如同首輔江閣老說得一樣,此次行宮被占,各方面都是有人要負責的。”
張壽見老咸魚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他這才適時說道:“瑩瑩她大哥之前判的那五人斬刑,再加上昨日剛剛落地的兩顆腦袋,也不能抵過?”
“不能。”葛雍知道張壽這話并不僅僅是說給自己聽的,便干脆利落地說,“京城禁錮了一個大皇子,滄州殺了兩個閑漢,接下來還要殺五個無良大戶,長蘆縣令許澄也非死不可。可與此同時,一群起事的亂民卻沒有一個人死,傳揚出去,不是縱容也是縱容。更何況……”
老太師掃了一眼依舊長跪于地,臉色卻已經恢復正常的冼云河,這才輕聲說道:“把銳騎營那一百人剝光衣衫丟在地底石室當中囚禁,這已經做過頭了。如今官心不安也就罷了,要緊的是,拱衛京城的禁軍軍心,也會為之浮動。”
盡管剛剛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辦法,但此時此刻,老咸魚終于心灰意冷了。
他是絕頂聰明的人,看出來張壽并不想要他那外甥的命,葛雍這樣年紀一大把早已不管事的元老太師,也對殺人沒什么興趣,可如今的情勢,卻不是他們師生二人能決定的。
那其他七個人姑且不提,冼云河恐怕非死不可!誰讓這個該死的小子親手策劃了挾持大皇子,而后又帶人占了行宮,剝了禁軍的衣衫,奪了他們的武器……他要是早點知道,阻止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小子就好了!
“多謝葛太師能打開天窗說亮話,讓我回頭能死個明白,也多謝張博士能替我說話。我早就自忖必死,就怕我一死卻牽連更多的人,如今若是只要死我一個,就能保其他那么多人活命,我已經知足了。”
冼云河非常坦然地俯身下拜,隨即低聲說道:“我出生之后,原本小康的家里早已經每況愈下,雖說我讀過書,但既沒有科舉出仕的錢,也沒有那份才能,少年時又不顧母親反對跟著舅舅出海,后來才迫于母命不得不留在滄州謀生。”
“但定下的親事在母親死后就被人悔婚,我也無心成家,就連做事也不過是僅僅為了混口飯吃,一直都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每天不知為何而生,更不知道將來為何而死。”
“而這次被大皇子和那些大戶燒掉房子逼到絕路上的時候,雖然死里逃生,可我卻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應該做點什么……所以他來安慰我的時候,我裝作一時失意,把他給騙走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天是為了自己而活,但這一次,我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家。”
“我用盡了自己的所有能耐,想盡了所有可能的辦法,只想做成這件事,沒有想過太多后果。因為在開始做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多半會沒命。所以,無論下場如何,那是我咎由自取,怪不了別人。但是,如果連累了別人,我就算死也心中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