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媽笑著引了兩人到方桌旁邊,這才又解釋道,“朱家祖先起自卒伍,從來就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幾位老祖宗都喜歡熱鬧,尤其是喜歡和兒孫輩一塊吃喝說話,所以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每年祠堂祭拜過后,就在這兒擺桌大吃一頓。”
“大小姐是最得祖宗眷顧的,之前她還小的時候,有一天四處亂竄,竟是偷跑到這兒躲在供桌底下睡著了,結果家里人一通好找,還是祖宗托夢給太夫人,說是很欣慰家里又添了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太夫人便靈機一動,立刻派人到祠堂找,很快就在供桌底下找到了她。”
說這話的時候,李媽媽想起朱瑩如今的身世大白,竟不知道是朱家的千金,還是皇族的公主,可仍舊用驕傲的口吻說:“所以,每年祠堂祭祖,大小姐都是給祖宗上點香燭,上供品的人。每次大小姐點的香燭,火頭又大又亮,顯見是祖宗們高興!”
張壽一面聽一面去看朱瑩,見大小姐笑得眉眼彎彎,仿佛把這樣的夸獎當成理所當然,他不禁啞然失笑。對于這個信天信命信祖宗的時代,他沒打算去駁斥李媽媽這種樸素的認識,反正朱家對祖宗的敬,相比那種繁文縟節的禮拜,已經很簡單,很樸實,很接地氣了。
因而,等到李媽媽取了線香來,他看著朱瑩點了之后到那一幅幅畫像前祭拜,語調歡快地說著我又來了之類仿佛走親戚似的話,他突然覺得這旁人認為陰森的祠堂,此時此刻竟是顯得有些溫馨。
再一細看,別人家祠堂中那些一成不變的畫像,到了朱家祠堂,竟鮮活了起來。
老祖宗們有打拳的,有喝酒的,有游山玩水的,有戰場廝殺的,有躍馬射箭的……一幅幅極具生活氣息的畫卷掛滿了一整面墻,顯得極有趣味。
和其他祠堂里那些四平八穩,一個個好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坐像截然不同。
而朱瑩上香過后,卻又過來硬是拉上他也來上香。因為從前也曾經在家中陪著吳氏祭拜張寡婦和那位秀才相公的關系,張壽對這一套倒也嫻熟,只是低頭行禮時,他總有一種錯覺。
畫像上那一位位動作各不相同的朱家老祖宗,這會兒仿佛在笑吟吟地看他,仿佛在審視誰將摘走朱家這一朵最明艷的牡丹花。等最終坐下來吃火鍋的時候,他甫一落座,就只見朱瑩已經是動作嫻熟地開始涮菜了。
最初大小姐還記著用漏勺撈上各式各樣的葷素吃食,然后一股腦兒全都倒在他碗里,但因為看他吃得慢,她也就先顧著自己了。從達官顯貴家中常吃癟的羊肉鹿肉,到各種羊雜之類的下水,再到新鮮的雞鴨血,時鮮的蔬菜,她那風卷殘云的吃相,引得他也不由胃口大開。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調料之中,赫然有他喜歡的辣椒,還有在之前的御廚選拔大賽中,因為粵菜大廚云集,因此輕輕松松就調制出來的海鮮醬、沙茶醬——畢竟各種海鮮干貨,自然南邊最多——再加上老北京火鍋常用的麻醬,那些滾燙的菜肴蘸了,無不平添幾分鮮美。
他們這一對準小兩口在家中吃得開心了,外頭趙國公府罰了朱瑩去祠堂思過的消息,卻是不脛而走。再加上司禮監外衙被堵門的事件,之前國子監那場紛爭,整個京城就猶如底下淤泥被全部攪了上來的泥塘,變得渾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