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先為藩王妃,再為皇后,三十余歲就已經成了皇太后,垂簾聽政,日理萬機,太后早已經習慣了早睡晚起的日子。也就是這些年皇帝手段稍稍圓潤了一些,只偶爾才會簡單粗暴,她方才完全不理會朝中事務,總算是把入睡時間從接近子時提早到了晚上亥時。
然而,六十出頭的她素來警醒,因而宮里上夜打更往往避開清寧宮。夏秋季節甚至還有人專門捕捉清寧宮的鳴蟲,就為了讓她睡個好覺。
可這一天,玉泉卻不得不夤夜緊急喚醒了太后,傳達了剛剛從乾清宮傳來的消息。
被扶起來的太后只覺得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伸手從玉泉那兒接過一杯溫水,喝了幾口定了定神,她這才皺眉問道:“皇帝真的直接把司禮監掌印秉筆當中的四個拿掉了三個,呂禪不但降級,而且還挨了杖責,甚至還把楚寬給攆去了慈慶宮伺候筆墨?”
“是。”
太后放下茶盞,隨即在玉泉的服侍之下披了一件衣裳,隨即靠在了人拿過來的一個大引枕上,卻是一面輕輕揉著太陽穴,一面聽著玉泉帶進來的李尚宮細說乾清宮那番事情的經過。等到得知楚寬絲毫沒有辯解,事后也不曾倚仗昔日情分功勞求情,她就嘆了一口氣。
而等到李尚宮說,那個御前近侍和呂禪一塊被送去了刑司,皇帝的原話是重杖二十,苦役終身,她就輕咦了一聲道:“他之前連柳楓那么多年的情分都置之不理,直接把人活生生杖斃了,甚至死不見尸,連查都不查,現如今卻對那個御前近侍如此寬容……這不正常。”
知子莫若母,玉泉自然相信太后的判斷。可她更知道太后想要聽的并不是自己的意見,所以沒有附和,也沒有反對,只是輕輕給太后拉高了一些被子。
“楚寬這個掌印才當了不到一年……我還以為以他的年紀資歷功勞,怎么也能干到老。”太后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卻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沒憑沒據就直接貶了他,皇帝怎么至于這么武斷?這簡直像認定了就是楚寬做的……李十娘,楚寬真沒求情,也沒說要來見我?”
李尚宮連忙搖頭:“太后娘娘,楚公公離開乾清宮之后,就回直房去了。我聽到的他還對新任掌印,也就是從前太后娘娘您提拔過的錢公公說,從今往后他在慈慶宮供職,外皇城那直房就用不著了,到時候繳回司禮監,其他人也能用得上。”
“新任司禮監掌印……是錢仁?”太后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見李尚宮連連點頭,這一次換成她捂住額頭了。確實是她提拔的那個錢仁,但當年那是因為人忠厚老實,在某個庫房新舊寶貨汰換時毫無出入,她那時候剛剛冊封皇后不久,于是就把人提升為了奉御。
結果,二十年過后,人還是奉御,她偶爾看到此人被后輩欺負,就和皇帝言語了一聲,提拔他做了隨堂。后來大概是皇帝記住了這么一個人,又過了幾年竟升了他秉筆。
但這已經是此人能力的極點,就這么一個識文斷字,卻依舊老實巴交到猶如農民的家伙,當秉筆是因為他活得長,資歷夠,忠誠少出錯,而且畢竟已經七十多了,放著當個祥瑞也好,可當掌印……他不被那些狡猾的后輩活活吞吃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