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床上的孔九老爺不安地挪動了一下,但結果能夠動的部分卻少得可憐,他就徑直走上前去,在床前的錦墩上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外頭孔博士你那些愛妾說,你這是撞鬼魘著了?”見孔九老爺喉頭不斷聳動,但老半晌才吐出一個不字,他就呵呵一笑道,“很可惜,五城兵馬司只管陽世間事,不管陰間里那點勾當,我再有能力,抓鬼還是不行的。”
孔九老爺沒聽出這話中的揶揄之意,反而松了一口大氣。只要朱廷芳不摻和,他讓妻子去準備豐厚的祭品送走那厲鬼,等熬過這場病之后,就又能生龍活虎。因此,剛剛明顯渾身繃緊的他瞬間松弛了下來,卻忘了去想,朱廷芳這種大忙人,沒事怎么會來見這里見他?
而趙氏見朱廷芳進了正房卻久久不見出來,隱約還聽到他的說話聲,就誤以為孔九老爺已經能夠說話了,當下看向一群姬妾的目光就更加趾高氣昂了。剛剛撂下過狠話,此時她也懶得再多費唇舌,干脆撂下她們回房。
進了正房之后,見朱廷芳正坐在床頭邊的錦墩上,卻沒聽到人和孔九老爺說話的聲音,她還以為兩人是顧忌自己,就連忙快步上前笑著說道:“朱大人,都是外頭那些沒見識的女人們不懂事,讓您見笑了。老爺真的只是偶感風寒,沒有大礙,所以我才把大夫都送走了……”
還沒等趙氏解釋完,朱廷芳就站起身來,面上帶著一絲戲謔的微笑:“孔博士既然病了,就得好好治,要知道,就算風寒也不能小覷,否則小病就會變成大病。”
見趙氏如釋重負地連聲答應,仿佛是希望自己快走,他就詞鋒一轉道:“只不過,孔博士既然這個樣子,我本來要和他說的話,也就只能和孺人你說了。”
趙氏這才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而床上原本以為已經可以送走瘟神的孔九老爺,那就更是一下子驚懼了起來。夫妻倆就只見朱廷芳緩步離開床前,等到了屋子中央時,方才鈄也不回地說:“今天,有自稱懷柔回來信使的人在宣武門嚷嚷,說是在孔大學士安撫地方期間,大皇子畏罪自盡了。”
乍聞如此驚訊,趙氏只覺得腦際猶如一道雷光劈過,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雖說皇帝早已把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塊革除宗籍,隨后一個打發去瓊州府種樹,一個打發去皇莊種田,但是,那只是在事實上剝奪他們的繼承權而已,只看外人對這兩位的稱呼就知道,皇帝縱使恨鐵不成鋼,可若是外人造成他們有什么閃失,那就不一樣了。
據說二皇子沉船的事,皇帝雖說一口咬定了人的死訊,可天津臨海和鎮海兩大營又要震動一番,而若是大皇子也真的死了……此前主動請纓的孔大學士絕對會首當其沖!
趙氏并不懂外頭大事,她都尚且會做出這樣的結論,孔九老爺這個太常博士那就更加覺得大事不妙了。他只恨自己此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縱使憋著一大堆想問的話,卻偏偏就是問不出口,只能被動地在那等著。
就如同上斷頭臺時,等著最后一刀落下似的——雖然這比方很不吉利,可如果孔大學士這個堂兄有什么萬一,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還能安安穩穩把這個太常博士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