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對于那樣一份舉薦,朝廷日后給他的,或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吏,可看在那位前輩一片真心實意的份上,他也會好好盡一份自己的心力,至少做滿三年之后再回鄉。
可誰曾想,七八月間只不過如試水一般參加鄉試的梁儲,竟然真的桂榜題名,于是就以見識一下會試,以及送他這個老師上京為由,堅持送了他來。而他剛剛抵達,就收到了張壽的婚宴請柬,而且還是陸綰和劉志沅雙雙背書的,于是不得已帶著梁儲往張園走了一遭。
結果,他今天又攜著弟子糊里糊涂地成了葛府的座上嘉賓。這一切,都遠遠出乎他的預料。就為了他權衡再三,終究還是去了張壽的婚宴,哪怕他還未答應在公學講學,可原本定下的國子監講學之事,就被國子監那位現任的周祭酒給推了。
哪怕周祭酒明面上的理由仿佛很充分,但陳獻章更明白,這定然是源于張壽和國子監之間的宿怨。他對此沒有什么怨言,反正真正鉆研學問的讀書人也不在京城。可今天的事若被眼前這些人傳出去,流言蜚語就更多了。于是,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隨即就欠了欠身。
“我只是一介書生,不敢當張學士這敬仰二字,今日葛老太師相請,我也是誠惶誠恐。叔厚他年少,今科也只是長長見識,沒有多大念想。只不過……”他突然詞鋒一轉,卻是泰然自若地說,“只不過就算科場一輩子蹉跎,也未必就代表一事無成。”
“我的老師,開創崇仁學派的康齋先生,便是平生從未下過科場。而我也是昔日第一次會試下第之后,方才慕名前去拜入其門下。論功名,他不過白身,我卻是舉人,可莫要說是我,多少進士在他面前執弟子之禮,又有多少人能憑借功名,憑借官位,睨視于他?”
說到這里,陳獻章便目視此番送自己上京的得意弟子,語重心長地說:“叔厚,致知格物,會于一本,京城繁華,你莫要就此迷了眼!”
張壽聽得出來,這番話明顯語帶雙關,既是告誡了梁儲,也同樣是告訴其他人,他志不在功名,甚至不在揚名,所以如若師生倆在京城遭遇什么手段,大不了拂袖而去,淡然歸鄉,今生今世不下科場,也未必就會弱了名頭。
果然,他就只見剛剛咄咄逼人那位老人家,面色突然變得很難看。而其他人這會兒也在三三兩兩打眼色。
他本以為這是因為陳獻章那暗藏機鋒的話,卻沒想到葛雍突然呵呵笑了起來:“石齋說到吳康齋,他可真是名揚宇內。我早年去崇仁時,還特地去見過他。這些年他閉門不出,專心教授弟子,不但是師道楷模,而且……”
仿佛是尋找一個合適的形容詞,葛雍足足想了好一會兒,這才一字一句地說:“而且是儒林宗師。這宗師兩個字,現在我不說,日后也會有人送給他。石齋你也是,廣東白沙先生之名,我也聞名已久了。”
其余幾個老者,此刻大多數看向那位挑釁者的眼神都有些微妙,甚至還有人幸災樂禍地輕哼了一聲。
這下子傻眼了吧,你本來只以為是個年紀輕輕的末學晚輩,結果卻一腳踹到了鐵板上,這簡直是咎由自取的典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