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來了!
這是在后頭飄來了很輕微的對話聲后,整個九章堂中瞬息之間彌漫開的一種氣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氛。畢竟,雖說皇帝的聲音他們不那么熟,但在皇帝蒞臨九章堂的消息傳開之后,會大剌剌闖入這里,而且還放肆說話的人,他們只能想到這么一個。
而作為講臺上的老師,哪怕背對著眾人,可張壽耳朵又沒聾,因此他也同樣覺察到了那種狼來了的氛圍——不是風聲鶴唳的狼來了,而是真正的狼來了。
他對皇帝的性格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所以并沒有在意皇帝和自稱吳大維的金發少年搭訕了點什么,繼續自顧自地寫板書,直到聽見那句大叔你很強,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也不知道那小子的這句話到底是和誰學的,尤其是聽到皇帝那笑聲,他不得不警告了一句。
而警告完之后,他就轉過了身來。見坐在最后的皇帝滿臉淡然,而那金發少年則是恨不得趴在桌子上逃避他的視線,他就輕輕敲了敲講桌,試圖驅散這九章堂中驟然彌漫的某種低氣壓。不得不說,在這個君權社會,皇帝蒞臨帶來的壓力實在是很不小。
“上課時間,別走神!從點線面到三角形,是幾何分支中的第一個關卡,而全等三角形,則更是基礎中的基礎,這兩道證明題……”
皇帝見張壽仿佛沒看見自己似的繼續著講課,他不禁端詳著前頭這些學生,試圖從這些完全看不見表情的后腦勺上,分辨出此時此刻到底誰在認真聽講,誰在神游天外。然而,這顯然是一樁高難度的不可能任務,饒是他閱人無數,卻也沒辦法達成。
但是,這并不妨礙他旁聽張壽上課。盡管他是皇帝,但作為葛雍的學生,他兒時也沒少經受算學的洗禮,所以才會一意孤行地重開九章堂,才會任命當時資歷經驗全都不夠的張壽為國子博士,才會在《葛氏算學新編》上市之初,就弄到教材,還能親自教授三皇子。
作為一個算學基礎不錯的成年人,自學所謂的葛氏算學前幾卷難度雖說不小,但也不算大,畢竟現在這些還是相對基礎的環節,更何況,他是將其當作政務之外的休閑娛樂親子活動。可是,看書和有人系統性地講課,那種體會自然不同。
靜靜地旁聽了許久,期間還抽空觀察了一會兒旁邊那金發少年竭盡全力聽卻又完全跟不上的苦惱表情,皇帝最終又笑了。但這一次,他沒有笑出聲,而是非常耐心地等到張壽這一堂課告一段落,說出了下課兩個字,他這才站起身來。
“張學士,你這課講得不錯,但對于插班旁聽的來說,未免太不友好了。”
見學生們齊刷刷回頭,卻是一副不知道該起身行禮,還是該繼續保持坐姿的表情,張壽就淡然若定地來到皇帝面前,一揖行過禮后,這才含笑說道:“皇上所言極是,但在臣看來,與其特意照顧他的進度,還不如盡快給他找一個老師,讓他能夠看懂大明文字。”
皇帝微微一愣,隨即就啞然失笑道:“這就是你讓太子上書的理由?你覺得他看懂大明文字,又或者那些通譯在九章堂旁聽學了點算經之后,就能翻譯那些番邦算經?可朕聽說,此次這些典籍上的文字,廣州那兒的通譯,就沒人看得懂,所以才會和那封給渭南伯的信一塊送到京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