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此愈發地陰沉冷漠,一年之中,倒有小半年帶著暗子在外,上山下海的,把暗子們個個都練得見識廣博。又一面打點心思收攏劉氏勢力,將部曲和旁支緊緊捏在手中,一改曾經滿不在乎之態。
眾人都說劉悵果然是劉氏之子,身體里天生地就流著渴求權勢、狼子野心的血。只有現之一人心里明白,他這是要利用劉氏全族之力,去探訪蓬萊,找尋再見璞之的辦法。就算現之自問從小與璞之兄妹情篤,也不免為劉悵的執念暗暗心驚。
如今已是三月里了。這日現之在家中,與妻子小希氏說道,“今日正好是璞之離家三年之期,爹娘恐怕正在家中傷心。”
小希氏聞言惻然,點頭說道,“璞之走后,我們又開府出來,爹娘真是身邊無人了。”念及此,夫妻二人都是心中一陣難受。
現之便說,“今日我們且回家去住吧,也好陪陪他二老。只是我要先往劉府探訪劉郎君。今日只怕他心中也不好受。”小希氏知道劉悵之事,一向也同情他,自然滿口答應。
劉悵如今雖然沒遷府,卻換了院子。巴巴地從自己府中的正院搬了出來,住到了府中最東南角的一處偏院中。這院子卻正是他與璞之第一次在樹上相遇的那間院子。現之知道前因后果,如今每次來訪劉悵,都忍不住心中有些難過。這難過中,有五分是思念妹妹,也有五分是憐惜劉悵。
他三年前也是不大開竅,只覺得劉悵對璞之格外不同,卻只以為是少年好友間的投緣而已。劉悵又一向少言寡語,冷著張臉,因此現之當年,委實沒看出什么端倪。他也是婚后回想,又有小希氏在旁恨鐵不成鋼地點撥,才漸漸地品出些事情來。
但他知道劉悵性格孤高,自然不與他挑破。今日正好是璞之離開的三年之期,他就特意來訪一訪劉悵,不愿他一人孤零零地在府中過分凄涼。
王現之到了劉悵院中,果然見到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偏院樹下,帶著黑銀面具,正冷冷淡淡地叩著手喝酒。
此時暮色將至,天色漸晚。但劉悵屋內,卻連盞燈都不點。他又穿著一身玄衣,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初春的錢塘,萬物萌生,唯有劉悵孤寂如此。
現之見了他這樣,心中難過,故意強顏歡笑說,“劉郎,怎地喝如此好酒也不叫我?”
劉悵瞥他一眼,回身往屋內又取了個酒杯,往他面前一推。現之心中嘆了口氣,自己斟了一盅,與劉悵輕輕一碰杯。兩人對坐無言,只默默對飲。
良久,現之終于忍不住,開口對劉悵說,“劉郎,事已三年,放開些罷。何必如此自苦?”
劉悵聞言,仿佛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至極的事一般,冷笑了出來。他帶了面具,露出一雙冷冰冰的鳳眼,直視現之,說道,“現之,我從來就一無所有,唯此一事而已。”
現之一聽他這話,心中震動。劉悵此話沒錯。現之有妻子,有父母,有兄長族人,未來還會有自己的子女繞膝。就算是肝腸寸斷的王紹夫婦,也還有六個人中俊杰的兒子。唯有劉悵,實在是放無可放。
劉悵從來,唯有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