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輾轉,似睡非睡。直到天色將明未明,一縷涼爽的風從窗縫間鉆了進來,才將萬子夜混沌的思維稍稍吹得清明。
于是萬子夜淺淺地入了眠,淺眠的夢時而混沌,時而清明。
他夢見了來裴家分莊的路上,自己一個人正策馬疾馳。方天雄穿著黑色的勁裝,牽著馬,在前方等著他,那熟悉又親切的笑臉,仿佛是小時候的萬子夜玩累了,方天雄便來接他回家。
萬子夜打馬飛奔,渾身都出了一層薄汗,卻無法奔到方天雄的身邊。他急得在夢里大喊道:“雄叔,你還好嗎!”
夢里的方天雄擺了擺手,轉身欲走,黑色的勁裝即將完全與夢里無邊的黑暗合而為一。
突然日光從遠處一點點地突刺了過來,讓萬子夜忍不住用手背蓋住了眼睛。待到將手放下之后,他已站在了方天雄的身邊。
方天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萬子夜俯身看去,不,那不是方天雄。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那男人帶著癡傻的表情,早已死去多時,一塊刻著“柳”字的銅牌上爬滿了銅銹,陰冷的銅銹詭異地向著男人的臉上、身上蜿蜒。漸漸地,“柳”字被銅綠覆蓋了,男人的臉也終于被侵蝕。
“拜托你了,子夜。”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夢之聲,直送入萬子夜的腦海中。
不知道夢里這死去的男人是否與方家一樣,終究也會被遺忘在滾滾江湖中。也許這男人被人提及的時間更短一些,也許個把月,也許短短幾天,就不會再出現在旁人的口中。
誰會惦記一個賊呢。
萬子夜悲傷地想到此處,便被自己的想法驚醒了。
此時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原來萬子夜的淺眠并沒有持續多久。
被夢境驚醒的他起先還將手臂搭在額上持續發懵,忽聽庭院里傳來破空之聲,便穿戴整齊出門看去。
一道青色劍光乍現,如同碧水寒煙。淡藍色的身影嬌如飛燕,在晨曦的薄霧間上下翻騰。一只皓腕倏地一抖,那劍光似能劈開薄霧,“錚”地一聲發出了低鳴。
原來正是裴輕舟在晨習練劍。
裴輕舟雖是少女,在剛力上會吃些虧,但好在她的劍招練得扎實,加之腳下輕功天賦實屬上乘,因此劍式極為靈動,隨著她不停變換的步伐,讓人霧里看花,看不真切。
落在萬子夜眼里的,只余下劍身的殘影,閃著青色弧光,如水般溫柔,又如電般凌厲。
裴輕舟練劍時極為專心,萬子夜索性找了個石階坐下吹吹難得舒適的晨風。看著不遠處那認真、輕盈的身影,眼里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地流露出一絲溫柔。
等裴輕舟收了劍式,便看到了這樣一個晨光里的萬子夜。輕柔的朝陽為他的白衣與素冠披上淡淡的金色,素日如海般沉靜的雙眸里此時仿佛也閃著粼粼的波光。
“子夜!”裴輕舟將劍柄調轉,收入回鞘,像一只晨間的小麻雀,一蹦一跳地向萬子夜跑了過去:“早上好!”
剛在萬子夜的身前站穩,裴輕舟便發覺到萬子夜笑眼下的兩抹青痕,急忙道:“是不是我將你吵醒了?”
“昨夜想了些事情,睡得晚了些。”萬子夜笑了笑,站起身來。
裴輕舟迅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我也是,想著柳伶人的事情,怎么也睡不著!這生意上的事情彎彎繞繞的,我實在想不出個道理來。”
萬子夜不忍道:“若你覺得實在辛苦,便真當來探親玩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