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妻子平靜地打開車門,安詳地坐到副駕駛座上,夫妻到了他們這個份上,他待她客不客氣,體不體貼都已經不重要了。或者說,她從來都沒有覺得這些無傷大雅的儀式分外重要,歸國回來后的這些年里,漫漫人生路上,一個去世的孩子,一個失蹤了的孩子,常鉆進他們午夜的夢中,從法律上談責任,他們是沒有的,但說置身事外,在心理上有點牽強。
畢竟那天晚上,他們夫妻倆都在場,卻都無動于衷,沒有為挽回悲劇的發生做丁點的努力,甚至當剛得知方珺失蹤了的時候,甚至還有點高興,這小子終于不會再來禍害他的女兒了。
“二十幾年”,說起來就幾個字,過起來卻并非彈指一瞬間,其中的悲愴如沙石般漸漸沉淀,不知不覺堆成了一座深重的山,現在回來了一個,周馨若的父親即釋然了一半,有種感覺這樁心事終于快要了掉了,恩恩怨怨的,終于要結束了。
他的笑容,隨著音樂的流淌漸漸舒展開,車窗開了條縫,雖暖但濕潤的風鉆進來,像兒時住在鄉下常見到的狗尾巴草,在他的胳膊上撓癢癢,他這時才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江南的風,如此的可愛。
“代總讓我來接你。”李雪玲倚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對路璐說,她可不是故意裝酷擺架子,而是她也在調整狀態,想找個最合適的方式跟路璐溝通。
路璐裝模作樣地在電腦上打字,他們都不請自來,說來就來,讓她很是被動。
“祝你們幸福。”
路璐反復回想著周馨若的母親對她說的這句話,回想對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反而體會不到絲毫的幸福,丈母娘祝福別的女人和自己的女婿幸福,太奇怪了,怎么咂吧,都不是個滋味。
“路律師,代總派我來接你。”李雪玲重復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的?”路璐終于反應了過來。
李雪玲輕微一笑:“換號碼,玩捉迷藏,是不成熟的小女孩慣用的把戲。”
路璐心想著你有多成熟呢,你能當我媽了么,成天在我跟前裝腔作勢,沒好氣地道:“你們又要接我去哪?又是你們公司里有什么法律事務要處理嗎?”
李雪玲一聽就不高興了:“要是真有事情要勞駕你這個大顧問呢。”
“那麻煩你們把案件材料拿到我所里來吧。”
在李雪玲“呵,好大的口氣”之類的話說出來之前,路璐補充道:“或者你們可以另請他人做法律顧問,解約的合同我來草擬好了。”
“路律師,老話說仗勢欺人,你這可是仗勢欺讓你能夠仗勢的人。”
“我仗誰的勢了,我落得什么好處了,我都快不能做律師了,好嗎?!”
“你說說,誰不讓你做律師了?”李雪玲的口氣軟了一點,說一千道一萬,假如代汝知道這個路律師受了委屈,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我本來要轉所,但是新律所……”路璐突然不往下說了,皺緊眉頭,雖然越是難以啟齒的痛苦,越想找個人說說,但她跟李雪玲說的著么,說不著。
李雪玲觀察她的表情變化,大概猜出了個一二:新律所不要她了,她要丟飯碗了。
這事弄的。
“你先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看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