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這才又拉住她,連連致歉,然后照實說:“那是新任的護匈奴中郎將劉備劉玄德。你找他有何事?”蒲真梅錄一愣,隨即羞紅著臉默不作聲。
蒲真梅錄私自離開美稷時,她情緒低落,不知何去何從,但一想到可以再也不見兄長,她又漸漸高興起來。劉宣每周都會給她送來用度,陳沖也不知如何是好,但總不至于少了這位匈奴少女吃穿,也沒什么其余影響,也便由著她去了。
沒人對她進行管束,蒲真梅錄便養成了每日乘馬外出的習慣。她喜歡一人走在路上的感覺,她時而策馬奔騰,又時而引韁止步,阡陌旁的農民對投出異樣的眼神,但也沒人會去說教一名胡人女子。
她偶爾會因此覺得孤獨,但更多時覺得滿足。好似自己完全屬于自己,不用再擔憂也不用再焦慮,是這天地世界的自在精靈,她已見過生死,所以沒有更多的要求。
但在前日蒲真梅錄乘馬過高明山,倏忽間從林間躥出狼群,頭狼高三尺,長約七尺,攀上一塊巨巖,對著她與坐騎齜牙嘶吼。她本是單于的女兒,隨身攜有弓矢,此時她不覺不安,反而頗感興奮,上矢引弓便要瞄準頭狼。
孰料還未行動,身側伏草中橫空撲出一匹蒼狼,如刺的長爪劃過馬腹,馬匹吃痛不住,當即揚蹄嘶鳴,險些將蒲真梅錄顛下馬背。
可還未待她再坐穩,身下的紅馬已不受控制,忽忽發狂間,當即轉向狂奔而走,正是下山的道路。匈奴少女只能死死抱住馬頸,任憑風聲樹聲蟲鳴之聲如刀般從耳側飛過,仿佛時間只有身下紅馬答答的馬蹄。
既不知何時開始,也不知何時停止,恐慌終于占據了蒲真梅錄的心。她還未想過自己會遭遇這種情形,若是一瞬之間她放開雙手,她毫無疑問便會被摔成肉糜,這是單于女兒絕難認可的想法。
但她的氣力終究大不過駿馬的氣力,蒲真梅錄分明地感受到自己的氣力漸漸耗盡,而紅馬跑上官道絲毫不見疲態。就當她自以為自己要放手的一刻,耳旁響起新的馬蹄聲,一雙溫暖又修長的臂膀將她從背后緊緊抱住,瞬間將她攬至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那一刻,蒲真梅錄仿佛回到兒時,羌渠單于抱她上馬,盡是有力的男子氣息。
等她睜開眼,她從臂膀間望見一張青年漢人男子的面孔,未蓄起漢人慣有的長髯,面孔上的短髭使他柔和英俊的面孔又顯出幾分剛毅,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嘴角若有若無的弧度,似笑非笑。
劉備注意到她好奇地打量著自己,便對她展顏一笑,緩緩策馬停步,助單于之女從馬背輕輕躍下,對她說一聲:“姑娘多加小心。”便策馬繼續離去,渾然沒注意自己無意間掠走了一名少女的芳心。
楊奉剛從太守府內出來,自然知曉劉備現在身在何處,他便領著蒲真梅錄往藺縣去。
而在藺縣南十里處,陳沖與劉備頭戴斗笠,正站在開挖的水道里。他們邊測算工程完期的時日,邊暢想明年新增隴畝麥浪滾滾的景象。縣令劉鵠跟隨在一側,看著百姓來往如山海,心中慨然,邀請陳沖在此賦詩,陳沖沒有詩興,便借古詩吟誦道: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太乙善水德,蒼舒與天尤。蒿里行孔子,子路譏南子。莊周鼓而歌,楚狂子盜跖。武卒陰晉捷,德險在菽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