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握陳沖的手掌,竇輔便也繼續說道:“我是活不成了,但我很是歡喜,我要去見阿父了。庭堅,自竇氏滅門以來,我時時痛不欲生,又以振興家聲為己任,但到頭來,我不過初陣便要死了......”
陳沖聽聞此言,心中彷徨,先仰對天上明月,再低首對他嘆說:“竇大將軍都不識戰陣,子遜你已強過他許多......”竇輔笑道:“果真如此?”陳沖輕聲說:“確實如此。”
竇輔松開捂著傷患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塊荷包,勉力遞給陳沖,然后說道:“當年天子誅殺我竇氏滿門,是胡伯收養于我,待我如親生子嗣,如今我喪命于此,無以為報。庭堅你便將我尸骸送還零陵,我愿以胡伯為父,葬在洮陽。”說罷,陳沖感覺手中傳來一股氣力,他正要欣喜握住,手中那氣力又愀然逝去了。陳沖再看竇輔,這名青年人閉上雙目,已然氣盡。
打開荷包,荷包里放著幾顆小碎的硬物,陳沖將硬物摘出,才看明白,原來是七顆黃白的乳牙。陳沖這才想起,竇輔為胡騰收養時不過二歲,想必這個荷包是胡騰留給竇輔的紀念,他遠離零陵至此,不料一年之內便殞命沙場。
陳沖收好乳牙,問士卒竇輔中箭的情形,幾名士卒七嘴八舌,陳沖聽了幾刻方才明白:竇輔隨軍殺敵之際,各陣離散,他追擊鮮卑潰軍出營,恰瞧見一名錦衣人從右側棗林間掠過,四周士卒見狀便勸他追擊貴者,竇輔聽聞有理,便率軍如林中,不料側翼有伏兵射擊,鳴鏑之聲驟響間,士卒驚惶又不知出處,轉首間竇輔從馬上轟然倒地。
士卒說完,都神情訕訕地看向陳沖。陳沖神色黯然,只對他們說:“吃一塹長一智,下次切勿窮追入林。”他借來一柄斫刀,將竇輔腰間箭羽切下,又撕下帛布將他創口裹好,又對士卒們說道:“你們便用斫刀,在此地的棗木為竇君造一副棺槨罷。”
士卒們都低首允諾,各自在林間砍伐樹干,空空的伐木聲令陳沖思緒萬千,他仰望明月,只覺今夜如此之長,連已到手中的勝利都顯得寡淡無味,又想起在自己面前割喉自殺的彭脫幾人,呆滯間不覺劉備已至身側。
劉備手拍陳沖肩膀,陳沖夢醒般望見他,才松下一口氣,他問劉備說:“都安置完了?”劉備聳聳肩,沒有悲喜地說道:“各部都安排好了,有云長憲和他們,不會有甚禍亂。”
陳沖看他眉頭緊鎖,知他有心事,便問他說:“玄德,你有話要對我說?”劉備眉頭松開,對他正色說:“庭堅,是你有話不與我言,你最近變化不少,讓我難以揣測。你乃我義弟,便如同我手足一般。而你又與云長翼德不同,你心思最多,心事也最多,兄弟之間,所真者唯有齊心兩字,你這樣我放心不下。”
聽聞此言,陳沖先是一愣,隨即流露出幾分笑意,他說道:“確實如此,我的兄長目光如炬。但這些只是我胸中感懷,人道艱險難行,有人因我而生,有人因我而死,卻常常身不由己,我等凡人也因故常常踟躕,唯恐錯過良機,我有時也會想,是否無情無愛方能成就大業。”
劉備搖首笑道:“這不像熹平龍首的話。”“確實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