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咸對此頗為贊同,但又含有疑惑,對父親不解道:“既如此,大人何不派人緝拿常侍,就地誅殺?卻執意要引兵入京,威脅宦官自行免官?”
何進瞅了他一眼,手指長子微微搖晃,訓誡他說:“小子連這都不明白。”隨后又自斟自飲兩杯,嘆息說:“當下太后臨朝稱制,內外盡皆黨人,所稱意者寥寥無幾,只有常侍稍有體己之意,我若殺之,便有擅權專政之名。待陛下稍大,為父當如何自處?”
說到這里,何進再歷數世祖中興以來的歷任外戚大將軍:竇憲自殺、鄧騭自殺、耿寶自殺、梁商善終、梁冀自殺夷三族、竇武自殺夷三族,六人中僅有一人善終。
何咸聞言汗透深衣,只剩何進徒然感嘆道:“伯成,有先例在此,為父上任大將軍以來,戰戰兢兢,不敢有所懈怠,又何況擅殺先帝左右呢?較此而言,調兵入雒,不過小事耳。”
至此,父子兩人都在案間默然不語了,唯有尹氏用酸梅熬了湯汁進來。此時尹氏懷胎六月,行動頗為不便,何進見兒媳捧腹而行,忙接過湯汁,對尹氏致歉道:“為父思慮不周,你如今懷有身孕孕,便早些歇息罷,我去喊侍女來。”
孰料尹氏搖首,仍是跪坐一側,對公公溫言細說:“聽大人所言,妾身哪里能睡得安穩?如今雒陽內外,皆矚目于大人,大人稍有不慎,妾身與伯成也難以存身。生死攸關之際,妾身亦有所言:依妾身所見,大人行政至今不能功成,只是大人不知太后心思罷了。”
何進大為詫異,正視尹氏說:“愿聞其詳。”
尹氏便雙手安膝,娓娓道來:“自先帝御極以來,大人便避居于顯陽苑,藏身于眾軍之中,稱病城外,不臨喪,不送葬,四月不入宮中,所防者為誰?”
何進脫口道:“蹇碩刺我不成,亦為我所殺,但蹇碩在宮中廣有余黨,我不可不防啊!”
尹氏搖首道:“當時帝位不定,神器無主,蹇碩方敢行此大逆之舉。但如今天子登基,已過三月,董氏誅滅,亦有兩月,太后臨朝稱制,又有車騎輔佐,怎會再有行刺之舉?以太后所思,大人既不進宮,又調兵入雒,正是無胞親之情而有不臣之心啊!”
何進恍然大悟,他站起身來,油燈隨之搖曳,在墻上的身影也來回倏動。何進背對兩人,沉思片刻,再回身對尹氏說道:“你說得好啊,伯成能娶你是他的福氣。我明日便去宮中與太后親敘舊情,袒露苦衷,想必太后感受到我情意,也會芥蒂盡去,那些常侍也就不足為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