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最尷尬的還是首輔張孚敬本人,如果只是被人罵也沒什么,都被人罵了十幾年了,不在乎多一次。
但大明朝堂有個規矩或者套路,宰輔大臣被彈劾后,需要禮節性的謝罪請辭。
如果是被當面彈劾的,那就要對天子免冠謝罪;如果是被奏疏彈劾,那就也要上疏請辭。
那么問題來了,這次“自首陳詞”算是彈劾嗎?而且那秦德威身份也不是官身,只是個半吊子準進士。
所以張首輔也不明白,作為被攻擊對象,程序上該怎么辦?
也許需要有個人出來說說話,鋪墊一下?
但此時文華殿里,鴉雀無聲,居然沒有任何人站出來發言。
這在號稱言路暢通、實則吵吵鬧鬧的大明朝堂里,是很少見的。
就是那些對張首輔不友好的人,想跟著落井下石居然也無話可說。
在秦某人的“自首陳詞”里,該罵的都罵完了,他們沒法罵的更好,強行加詞只會過猶不及啊。
有很多人也能隱隱約約的感受到,這篇“陳詞”似乎觸動了哪根弦。
在理清楚之前,還是不要輕易表態為好。
或許應該先看看皇帝陛下是什么態度?
但嘉靖皇帝也在皺眉想著什么,王廷相奏報里,長篇大論的扯淡那么多,真正讓嘉靖皇帝在意的只有兩個詞。
“專擅”,以及“論跡不論心”。
其實嘉靖皇帝很清楚,張孚敬近十年打擊清理翰林詞臣的行為,是為了自保,甚至也是自己默許的。
因為靠大禮議起家的張孚敬,并不是通過正常途徑入翰林并入閣的,所以不能服眾,天天被翰林清流嘲諷。
所以張孚敬當時不強力打擊翰林群體,就無法樹立首輔威望。
可翰苑是什么地方,是未來宰輔大臣的儲備之地。
形勢發展到如今,就算張孚敬沒那個攬權心思,在事實上也造成了一種首輔鉗制后進的專擅局面。
剛才那陳詞說的很清楚,會試主考官都沒幾個備選了,還都是聲望不行無法與張首輔抗衡的。
那么在將來,需要從詞臣選拔大臣時,又該怎么辦?
在一片安靜祥和里,終于還是有人忍耐不住,打破了氣氛。
議禮派巨頭之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霍韜當仁不讓的挺身而出,斥道:“此乃不懂事舉子妄議宰輔,偏激刻薄之論!”
有沒有理不重要,就是先旗幟鮮明的表態,表達對首輔的支持,以及引導輿論。
說時遲那時快,霍韜話音未落,只見又從翰林方隊里竄出一道人影!
殿中眾人定睛一看,乃是剛卸任了會試主考官的張潮張學士!
于是眾人不禁又陷入深思,此人到底是侍讀學士還是侍講學士來著?
至于張學士要說什么,沒人太關心。不用聽就知道,肯定身為座師替自己學生辯護。
果不其然,只聽張學士對天子奏道:“霍韜所言極是,此乃秦德威偏激妄議之語!”
眾人:“......”
等等,你張學士拿錯奏本了?
然后張學士又繼續奏道:“先前京師坊間傳言,朝中數位權臣將于殿試打壓秦德威!
對此秦德威心懷憤恨,甚至還填詞兩首排遣抑郁!此事廣為流傳,應試舉子皆知。
故而秦德威本次陳詞,不免也有挾私報復嫌疑!臣知此內情,不敢隱瞞陛下,惟有奏明其事,待陛下之公正!”
眾人瞬間感覺到,閱讀理解題出現了,張學士此番奏對,到底是在指責誰和幫助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