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稀稀疏疏的開春雪,昨晚便是悄然落下了帷幕。
驚蟬巷的碎石小路上,也是洋洋灑灑鋪上了一層厚實些的雪。
送了一天外鄉書信的徐安忍,借著暮色穿行在驚蟬巷里。
徐安忍沿著泥濘路沼走著,步子一深一淺,即便是在如此不好下腳的雨后泥濘,少年依舊顯得游刃有余,行進間輕車熟路得與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無異。
少年放眼望去,強塞著擠進視線里的,是家家戶戶迎春歡喜的紅火燈籠,也有那些酒肆飯館亦或炊煙縷縷的屋舍院落。
此間無二,皆是不約而同般輾轉了門神,新貼了對聯,補齊了掛牌,粗略一瞥就能看出,那些不久前才從虛游街道士那求來的桃符,眼下也是油得發亮......
“人生天地間,貧賤富貴各有不同,但規矩禮節卻是同一風采”
徐安忍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趴在吳先生學塾窗口,聽到齊先生說的第一句話,大抵意思便是如此。
千門萬戶的紅火,不用說也能猜到是昨晚日昏發生的故事,可即便是夜里埋了場春雪,今日的符竹氛圍下,依舊是煥然一新,熱鬧得緊。
徐安忍止住步伐,愣了愣神,喉嚨里仿佛有著一場春雪化水時的“嘶嘶”聲。
緊接著,一縷一束的燈籠余光裹挾著新年里的歡喜,蹦跶進了少年的眼簾,燭火碎碎圓圓,少年一步一止,終歸還是少年萬般見不得,千般求不得......
徐安忍緩慢卻是極有規律地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履痕,好似數十年如一日的盡力之舉,更有是賣油翁的手熟為之的韻味。
不知道在落下哪一步時擦干淚痕的少年,最終還是在一戶不掛燈不結彩的土坯房前緩了步伐,準確來說也該算是三戶如此的人家。
緩了足下步伐的徐安忍,在經過最接近自己那戶人家時,加大了步子。
大步流星般上前,絲毫沒有先前路過張燈結彩熱鬧處時的拘謹以及寸步難行。
臨近了茅草磚瓦堆砌而成的屋舍,徐安忍雙手扒拉住半掩的院門,只露出半張清瘦的臉龐。
少年想看看,那個已經足足有了三年不曾回家的他,這次新年是否能亮起屋舍里的油燈。
就在少年不過是恰恰探出腦袋的那一刻,忽然間,一只孔武有力的臂膀順勢將半側腰的少年,自脖頸出一摟,壓得少年不得已用單腳維持平衡。
突然出現的那只雄壯臂膀的主人,按照往常的慣例正打算將那清瘦少年如往年那般環抱住,免得后者一個站立不穩,摔個狗吃屎的狼狽模樣。
“嗯?”,突然出現的高大少年似乎對徐安忍的應變很是吃驚,隨意一推便將后者輕松扶正,隨即又是松開了那只健壯得頗有些夸張的臂膀。
高達少年箭步上前,與徐安忍面對面,與此同時背部也繃得挺直。
緩過神來的徐安忍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也是卯足了勁兒的打直腰背,那是平日里做著酒肆雜役留下的微微駝背。
站立在徐安忍身前,那位仿佛如一尊鐵浮屠一般的高大少年,緩緩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下平舉在了徐安忍腦門上,稍稍使上些勁地壓了壓他的頭發,旋即便是慢悠悠地平移到了自個兒脖子處。
高大少年好似極為滿意的模樣,向著徐安忍點了點頭,如秤砣墜身般的右手,以一種高大少年極為克制的力道,輕輕拍打在徐安忍肩頭,同時眼神擠兌地嘀咕道,
“會長的會長的......不過說回來,比起前些日子,確實倒是長高了不少!”
徐安忍被眼前的高大少年拍的著實有些踉蹌。
不知道是因為這踉蹌還是適才高大少年刻意壓住頭發的手,徐安忍翻了翻白眼便是不做言語。
不過從他看向面前魁梧的同齡人的眼神之中,是藏不住羨慕的。
少年人之心性,如春發早芽,喜便是喜憂便是憂,藏不住多少也瞧不盡喜憂。
這位半路上殺出高大少年名喚林端陽,在街坊鄰居嘴里的他算是三合鎮里有名的頑劣少年。
可在那些畫地盤圈地界的開襠褲鼻涕蟲眼中,他林端陽仿佛又是那煌煌大日,是不折不扣的孩子王。
早些年的林端陽還有父母在上面管著,倒也不太敢放肆。
只是后來小鎮實在落魄的緊,鎮子上的青壯們,凡是有點兒志氣勁的,大都不愿一輩子在土里刨食,紛紛求個外出謀生。
志氣高遠些的,直接遠跑京都乾陽,抑或是去江南的花花世界南陵。
其中稍微差點的,去本朝乾元太祖的龍起之地洛陽,或是就近去揚州州府。
最不濟的,也要去西河原上別的富裕鎮子里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