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吳先生雖極為嚴格卻待他們的“偷學”尤為寬恕。
小鎮百姓雖說都有早起務農忙碌的習慣,但在這符竹春光里小憩片刻也是被自家婆娘允了的。
又一聲雞鳴啼破了小鎮清晨里原先的萬籟寂靜,徐安忍聽到院門由里頭被人推開的聲音,側過腦袋,腳步微移。
徐安忍透過學塾院門,很清楚的看到一位身形消瘦如自己無二的同齡人,一只手正半抱著一方棋盤,另一只手還秉著推開院門的動作。
徐安忍第一次見到這位很是相近的同齡人,還是一次在吳先生的學塾“偷”蒙學。
據一道兒“行竊”的林端陽說,葉慶之是十來年前那個兵荒馬亂的時候,被人裹在襁褓里帶到三合鎮里的......
不過后來徐安忍在酒肆聽酒客們說得多了,其中傳的邪乎點的也有說是前任督窯監造使大人在外邊留下的私生子,尋了個由頭托人送了進來的,畢竟若只是個普通流亡的戰亂遺孤,又怎么會讓堂堂監造大人下榻拜訪初來的吳先生?
那個嬰兒隨了監造大人姓葉,呼的一聲慶之,名兒是吳先生取的。
葉慶之喜好圍棋,終日不離的大理石墨黑棋盤便是已經離了任的監造大人,特意為葉慶之尋來的珍寶,徐安忍雖說從未見過市面,可該有的眼力見還是能辨別出棋盤的價值不菲。
碧落下青白如洗,此刻的兩兩少年,僅僅隔了一道木柵欄,可由仿佛圈養出一方云泥之差。
天地間仿佛又重歸適才的萬籟無聲......
又一聲的雞鳴啼破適才片刻的寂靜,徐安忍隔著木柵欄扯出一個微笑,扭了頭撒丫子地一個箭步向鎮門口的驛站跑去。
他只有一個上午的工夫去挨家挨戶送信,必須要兵貴神速。
而就在徐安忍看不見的地方,那塊江畔學塾,院門又一次被緩緩碰上。
......
徐安忍幫著走門串戶送信也有兩年多的經歷了。
少年一口氣跑到鎮子口附近,在那座孤零零的黃泥房門口停下,心不跳氣不喘,除了面色有些微紅。
黃泥房小的可憐,本就賺不著幾個錢的看門人自然顧不得裝飾。
徐安忍推開門便是一覽無余,一張破舊的橡木桌子和一張沒有被褥的床席便構成了整個內飾。
徐安忍來的次數也不少了,并沒有半分驚訝,只是早些時候沒見到林端陽,在這里也未曾看見他的師傅,不由得有些遐想。
少年推開厚厚一疊壓在橡木桌上的信件,徐安忍先是一把一把地尋找著信箋上的姓名里頭是否有著屬于他和林端陽的信件。
搜羅一圈無果后,徐安忍提起一旁早已備好的籮筐,手臂一揮便把一堆一堆的信件掃到了籮筐里頭,接下來便是獨屬于徐安忍一個人的在街巷里的穿梭。
除了父親外出第一年的除夕夜里,徐安忍記得娘親臉色格外的圓潤,一只手心里死死攥著一張紙,另一只手里則是握著“幾張紙”。
往后的幾年里,娘親那般好的氣色是一年不見一年了。
直到徐安忍娘親去世那年,徐安忍也才九歲。
徐安忍仍然記得彌留之際的娘親在提起父親的時候明明因為缺少營養而凹陷的眼窩卻還是能閃過光芒,徐安忍也依舊記得娘親叮囑自己一定要等到父親的人,至少也要等到父親的信。
這一等就是六年。
為了完成娘親的彌留心愿,等到一封父親的信大概也是徐安忍愿意接這趟擺明了出力又吃虧的緣由。
至于林端陽,徐安忍從未從林端陽口中提起對林父的思念或是回憶,不過徐安忍也仍然會不耐其煩地一封一封幫忙找一找林端陽的信件。
拾綴完了信件,徐安忍便開始了挨家挨戶輕車熟路地送信。
一門一戶走著,
在少年心中那一顆想要出了外界好好看看的心,
也在一深一淺的腳印中悉數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