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賽也不愧為是一所有實無名的政治大學,費迪南來了沒幾年,也已經能夠明白很多事情了,但明白歸明白,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種有雄心壯志的人,別說他們的先祖,佛羅倫薩的僭主科西莫一世,就算是他父親科西莫三世,一個平庸之輩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不認為自己能做到——科西莫三世現在手中還握著利奧波德一世出賣西班牙的證據呢,換做費迪南,也許只需使臣三言兩語,就會滿懷惶恐地將之交還或是毀掉了吧。
科西莫三世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您也應該回佛羅倫薩去了,”伊娃說,“您弟弟也有**歲了,您的父親正在親自教導他,還有一些大臣,也似乎時常伴隨在他身邊。”她沒說完,但費迪南也懂得她的意思,雖然說意大利人也執行長子繼承法,但如果領主或是諸侯堅持要更換繼承人,要對付不討人喜歡的兒子,還是很容易的。
就算科西莫三世狠不下心殺了自己的孩子,他也會被迫成為教士,在修道院里度過孤獨的余生。
“您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也有這個原因在吧,”費迪南說:“我只是一個膽小且無能的人,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控,更別說給您保護與榮譽,您瞧不起我也是應該的。”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您,”伊娃說:“但您的確是個好人。”
費迪南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環顧四周,他在凡爾賽不缺少朋友,但就算是與他最親密的伊娃,也比他更像是個政治動物——她說的很對,他們相識得太晚,如果她還是那個會被貴族名號迷惑的漁村姑娘,他們也許還能有個結果,但如今……她就像是一塊干燥的海綿,在浸透了自己的血也浸透了別人的血,有過這樣慘痛的教訓,又幸運地得到了國王與大郡主的青睞,她在與他相愛的時候就一定已經做好了準備——一場在她投入“戰場”前的游戲罷了。
他甚至不能指責伊娃,因為他拿不出任何籌碼……他能公開宣布將要娶一個無爵位,無嫁妝,無姓氏的平民為妻嗎,他的父親,乃至法國國王都會出手干涉的,他也沒有勇氣放棄繼承人的位置,他太清楚自己只是一個碌碌之人,一旦失去繼承權,他會飛快地淪落到最骯臟的泥沼里。
大郡主嘆了口氣,氣氛變得沉悶起來了,幸而這時候她的未婚夫腓特烈正從大廳回到她身邊來,說起來,費迪南若是有腓特烈的臉皮就好了,這位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父親厚顏在信中做出了怎樣的請求,卻不妨礙他繼續堅決地待在大郡主身邊,可能要等到婚約締結之前他才會回到普魯士,因為他必須在柏林迎接自己的新婦。
“您剛才在和誰跳小步舞?”大郡主漫不經心地問道,之前她與腓特烈已經共舞過,她對舞蹈又不是太熱衷,所以就讓腓特烈隨意。與人們的認知不同,從大公主開始,凡爾賽的貴女們一個個看似溫柔嫵媚,天真寬和,卻和外面的女性有著很大的本質上的區別——具體是什么很難說,但她們身邊的男士卻是能夠親身感受一番的。腓特烈與費迪南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費迪南方才已經經受了一番打擊,不知道是來自于大郡主還是來自于伊娃女士。
“和蒙特斯潘夫人。”腓特烈說。
在座的人自然而然地看向大廳的中心,蒙特斯潘夫人比國王之前的兩個王室夫人更樂于與擅長享受榮華富貴,在這樣的場合,她更是徹底地放開了自己,像是一朵盛開到極點的花,又像是竭力張開雙翅鳴叫的鳥兒——在路易十四創辦了舞蹈學校之后,法國宮廷中原本就已經有了一定粗略模型的舞蹈體系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現在主要的有小步舞,加沃特舞與對舞,也有來自于波蘭的波洛奈茲舞,阿爾卑斯的利安德勒舞,不過現在大廳里奏響的是圓舞曲。
現在他們跳的當然也是圓舞,也就是后世華爾茲的雛形,它和利安德勒舞一樣來自奧地利,華爾茲原本就有著滑動、滾動,旋轉的意思——不過現在愿意跳這種親密輕快的舞蹈的人多半都是年輕人,或是擅長調-情說愛的花間高手——因為這種百年前還只在奧地利的北部農村流行,成為奧地利宮廷舞蹈不過三十年的舞蹈……實在是太輕佻了。
在宮廷的人們還只習慣拉開距離,面對面,姿態從容也有些拘謹的對舞或是更古老的加沃特舞,頂多是碰碰手臂的對舞時,這種男女單獨相對,距離近到只要略微一碰就能親吻的舞蹈,讓一些人看來實在是有礙觀瞻,據說英國的新教教會已經將這種舞蹈列入了禁忌之列,保守的教徒也將其視作洪水猛獸。
但對蒙特斯潘夫人來說,這種能夠完全地顯露其曼妙風姿的舞蹈徹徹底底地勝過了其他的老古董,她在生育時膨脹的腰身早就回到了原先的盈盈一握,在物質上從不吝嗇的國王讓她得以隨心所欲地置辦合宜的珠寶與衣服——她也做到了——每場舞會上都是最耀眼的那個。
她現在正在和盧森堡公爵跳舞,不過看公爵硬邦邦的肩膀與不茍言笑的面孔,也是一個不得不去做的任務——與國王親近的人不免要諸多逢迎這位女士,免得讓人誤會蒙特斯潘夫人已經失去國王的寵愛——不是說國王真對她有什么真情實意,蒙特斯潘夫人確實起到了一些大臣與將領都無法起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