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個,阿方索六世可以忍耐任何痛苦與折磨,沒什么,他早就習慣了,他已經堅持了三十年,大可繼續堅持三十年,也許佩德羅二世還會死在他前頭,這么一想,阿方索六世都要笑出聲來。
他覺得自己能做到,尤其是現在,他的身體狀況甚至要比以往的幾年都好。臥床不起的人最怕的就是身體起了膿瘡——那些和床單緊密相貼的部分,據說膿瘡潰爛,人會發熱,就會死了。所以仆人每天都要為他擦拭和用藥,一開始的時候他的醫生沿襲傳統,給他放血,guanchang和涂抹藥膏,這些藥膏有時有用,有時沒用,不過自從仆人秘密找來了法國的醫生,他們現在改用烈酒和一種紫紅色的藥水為阿方索六世擦拭身體,這種藥水可以內服,也可以外敷,效果出色,剛才仆人說要給他拿的就是這種藥水。
但現在阿方索六世不敢相信他們了,他擔心仆人端來的會是一瓶毒藥,之后的幾天,他一直只允許他們給他外敷藥水。甚至忍耐著只用白煮的雞蛋和牛肉,撒上一點鹽,不喝酒,只喝清水——這種行為與其說是為了防備有人刺殺他,倒不如說是在向所有期望著他去死的人宣戰,不,他絕對不會去死!
于是,那些曾經在他的生命中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大臣和貴族們又都出現了,他們看似都是來殷勤問候的,事實上卻用眼神和微妙的身體語言來催促阿方索六世——您應該回歸天主的懷抱了,人世間已經不再有您的位置,您應當為了葡萄牙犧牲,他們用無聲的語言這樣說道,就連親自為他洗禮的里斯本大主教也是如此,他甚至帶來了圣油,不顧阿方索的反抗與仆人的喊叫,給他擦了圣油。
阿方索六世固然沒有佩德羅二世那樣健康,但他的生命力還是十分頑強的,他噴了大主教一身臭烘烘的口水。
然后第二天,麥略爾伯爵來了。
這位伯爵先生如今已年逾不惑,但在阿方索六世的記憶中,他一直要比同齡人更強壯敏銳,他雖然一手遮天,但對國王陛下依然保有著足夠的尊敬與愛戴,在他掌握朝政的時候,他經常來拜訪阿方索六世,有時候也會提起一些重要的政事,阿方索六世說起那種別人無法聽懂的語言時,他也會耐心地聽下去,直到阿方索六世感到疲倦為止。
現在回想起來,他掌權的那幾年,反而是阿方索六世最愉快的時候。
麥略爾伯爵一走進房間,就看到了兩點浮現在黑暗中的光亮,仿佛一瞬間,他就回到了1665年的時候,那時的他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發誓要為自己的國王與國家奉獻終生,他這么說的時候,阿方索六世也是這么看著他的——那雙眼睛,今天也在閃閃發亮。
他慢慢地走到床前的椅子前,坐下,而后一言不發。
那雙眼睛慢慢地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