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聽說過一句名言。
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
這個世界沒有泰山。
但有的人死,卻絲毫不會比泰山輕多少。
方舟依舊附著陸茫然的身體,安靜的以他的視角觀望著這余后的時間。
哪怕是方舟,也不曾預料到陸茫然竟然會做到如此,能夠以一己之力,驅散鬼族大軍,更甚,弄死了一尊鬼族七境強者。
傳武的方舟,是真沒有預料到。
因為,一開始,方舟也不曾想到破局之法,除非陸茫然能一躍成為大朝師曹滿這樣的頂尖人物,或許還有幾分機會可以挽救頹勢。
但是,哪怕是曹滿來了,面對鬼族這般進攻,也怕是會很吃力。
而文道的出現,像是一個奇跡。
一身正氣,天克鬼族這等魑魅魍魎。
故而,這場青城戰局出現了巨大的改變,出現了奇跡。
陸茫然真的以一己之力,挽天傾。
方舟予他通天的修為,陸茫然也做到了他曾不甘呼號之時所作出的承諾。
“你現在后悔么?”
方舟問道。
天地很安靜,仿佛可以聽到地上砂礫被吹拂的滾動的細碎的聲音。
陸茫然盤坐在地上,聆聽著腦海中那位神秘前輩的話語,似是聽出前輩語氣中的惋惜,他灑然一笑。
“不后悔。”
陸茫然回答。
“陸某本只是一介書生,修為也不過平平無奇的武師,在青城戰事面前,不足一提。”
“而如今,以陸某一人之命,可改變青城戰局,守人族山河無恙,護城中百姓安全……大賺矣,陸某又豈會有什么后悔的?”
陸茫然灑脫和如釋重負的說道。
“你本可留著有用之身,你走出了文道,證道武道家輕松如吃飯喝水,待你成為武道家,鎖住人皇氣,傳播浩然正氣,讓人族多出很多走文道的讀書人,那未來,人族在面對鬼族之時,將會有很大的優勢。”
“而你燃燒了靈魂,如今命不久矣,你當真不后悔?”
方舟再問。
陸茫然笑了笑,他面色很蒼白,一身素白衣衫,不染絲毫的鮮血,那是因為他的血,都已經在浩然正氣的催動中蒸干了。
他的靈魂也燒盡,只留下了滿頭蒼白如雪的發絲。
他甚至開始變得枯槁和蒼老,那是肉身中精華被壓榨出來后的情況。
以凡人之身,抹殺七境鬼族……
他本身修為實在太弱,只是一個連武技都不曾學的武師。
他做到了幾乎是凡人所能做到的極限。
面白,發白,衣衫白。
白是森冷的顏色,但是,陸茫然的笑容卻是很溫暖。
“前輩所言……倒的確是讓陸某有些后悔。”
“可是,有能力者,就得肩扛起重任,這是責任。”
“我若是眼睜睜的看著山河破碎,看著我人族百姓淪為鬼族血食,那我……還有何顏面傳承這浩然正氣?”
“何為浩然?無怨無悔是為浩然。”
“人爭一口氣,該出手便出手,是為浩然。”
陸茫然輕聲說道。
方舟不再言語,靈魂有些受到震動。
而方舟不說話了,陸茫然卻是開口,語氣中甚至還有些不太好意思。
“前輩,我陸茫然一生,只跪國君,只跪父母,有自己的堅守,哪怕當初進京趕考的路上,快要餓死,也不遠跪下乞討求一食。”
“如今,陸某卻還有一請求。”
陸茫然輕聲道。
方舟一怔。
卻是見得陸茫然的身形,顫顫兢兢的站起身,那滿頭白發在黎明的光輝中,清晰而耀眼。
他的動作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持刀渾身染血,護佑在陸茫然身邊的楊虎,亦是扭頭看來,干裂的嘴唇在囁嚅著。
卻見,陸茫然站直身軀后,一撣身上白衣,一揚腿間衣擺,緩緩的跪下。
而隨著陸茫然這一跪。
楊虎噹的一聲,將手中砍到鈍了口子的長刀拋下,緊隨跪了下來。
青城城墻之上,密密麻麻的守軍,也跟隨著跪下。
陸母則是踉踉蹌蹌的走下城,眼中只剩下那一席白衣,她越過一具具尸體,跌跌撞撞,走向那滿頭白發的陸茫然。
天地寂然。
城里城外,似乎只剩下陸茫然的祈求的聲音在傳蕩。
“陸某懇求……讓文道傳承下去。”
“護我人族山河,不受鬼族侵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