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陰沉的前任大主教、因斯·贊格威爾扯動著嘴角,冷笑了一下。
他握住羽毛筆桿的手指指節用力得幾近發白,手背、手臂上的青筋猙獰暴起,似乎用盡全力在壓制著什么。
半晌,他轉動著自己那只尚且完好的眼睛,看向未留下筆墨的書頁空白處,提筆開始了書寫:
“因斯·贊格威爾不相信這種巧合的真實性,但他別無選擇,原定的計劃或許需要一點變動。故事出現了新的……”
正要落下墨跡的羽毛筆忽然停了下來。
因斯·贊格威爾以為這脾氣古怪的“0-08”封印物又要嘗試脫離自己的掌控,開始它的自行書寫。他暫時沒有考慮好如何繼續編排這場發生于廷根的戲劇故事,于是放松了力道,打算先看看“0-08”會寫些什么,如果發展趨向對他過于不利的,就及時握住筆桿,阻止它寫下完整的句子。
這么想著,他凝神看向新一行的開頭,看向“0-08”一字一字書寫下的內容: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誰看到了?”因斯·贊格威爾皺起眉頭,被這毫無頭緒、毫無筆墨鋪墊的新段落弄得極為困惑不解。
“她看到了因斯·贊格威爾寫下的故事。所有的,所有被線條串連起來的人物,所有被土地銘刻進入記憶的事件展開,她都看到了,都看到了,看到了……”
壞掉似重復書寫短語的“0-08”羽毛筆忽然停住不動,卻又猛地換去了新的段落,筆跡也毫無征兆地變得奔放而潦草:
“她——祂在看,在看你,也在看我,在看……”
一雙如星空般璀璨、似深海般幽邃的眼瞳張開。
它自下而上地牽引著無數沒有形體的虛幻線條,從地面升至天穹,拉扯著被擺布的生命軌跡凝作一團。
它順著這些線條延伸出的方位,看向了郊外的這一棟暗紅煙囪房屋。
因斯·贊格威爾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不知是什么令“0-08”寫出這等反常的文字,但他本能地產生了危機逼近的預感,正要重新握住羽毛筆的筆桿強制它停下。
然而當他即將握緊筆桿,“0-08”竟硬生生跳出了筆記本的書頁范圍,躍至書桌一角,用那不需要墨水也能書寫的筆頭不斷地在深色的木制桌面留下瘋癲而狂躁的胡言亂語。
“死了,死了,都要死了,誰也逃不過,你會死,我也會死,所有人都要死,整個世界的生命都會死去,視野所及所見到的一切都會死去,死去哈哈哈哈哈哈死吧死吧死吧……”
“0-08”瘋了?封印物也會失控?!
這一回,因斯·贊格威爾終于抓住那只正在奮筆疾書中的羽毛筆,擰緊著眉毛,死死制住它繼續書寫的趨勢,空著的另一只手則熟練地抄起書桌旁的工具,準備處理掉那段給人不祥詛咒感的瘋言瘋語。
但愛麗絲的確已經看到了此時此刻發生在遠方的這一幕。
陰雨綿綿的街邊,她半蹲在地,單手掌心緊貼于地面。偶爾有路過之人,也仿佛看不到這道身影似的匆匆而過,急著擺脫這場惱人的夜雨,回到溫暖而干燥的家中與親人團聚。
因此也沒人知道,她的視野被無上權能升高至天穹彼端,生于土壤的靈魂都將置身生命所編織出的巨網之內,只要伸手觸碰,就如手握神明施以裁決的天罰。
她俯視著這座被雨幕籠罩的城市,于虛幻的高空中伸出了手。
就在這時,她停住了動作。
雨聲也似乎驟然變小了一些。
愛麗絲的視野回到了地面,回到了受軀體束縛的物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