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話鋒一轉:“不過這卻不是該死的理由!這都是平常人就有的私欲,只是有人擴大了些罷了。自三皇五帝之后,因私欲而廢了天下帝王之道的魑魅魍魎多了,不勝枚舉。那個什么周幽王,還是什么宋徽宗趙佶,都是昏君。你覺得他們該死嗎?”
這話是問我的。
“倒也不是,那種昏君多是可笑或者可惜。還是有區別的。”
可惜說得是趙佶。此人是否昏庸,史書上自見分曉。至于如何說可惜,那便是可惜了他的一手好字。此人書畫雙絕,尤其是書法,其人所創字體,稱為“瘦金體”,師父在我胳膊上刻的字,也是模仿這前朝昏君,只是多了些武者的威武霸氣。
以這人的才情,就算不是明君,起碼也不能算是一個昏君吧。要說昏庸,其實更多的也只能說是朝野之中,暗疾積蓄已久,此人無力回天。并不是全部的實情,但姑且也算情有可原。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小道士笑得讓人發慌。
“可笑?”
慍怒。
“昏君就是昏君,要么都該死,要么都不該死。你說的那個趙佶,他篤信我道教,我是不是應該說他好話?他不遺余力,不管國庫空虛,還是要大興土木,建設宮觀,我是不是就得覺得他不該死啊?真是笑話!為君者,應該顧的是天下!就算予我有利,我難道就應該是非不分?還有就是那個朱祁玉,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知道‘靖康之難’嗎?朱祁玉就跟趙構老兒一樣!賜死岳大將軍,就是為了讓趙佶他們回不來,保住自己的帝位!這都罷了,還軟禁朱祁鎮,這算的什么手足之情?”
這小道士也算是博學。
自遠古的結繩記事起,再到之后的倉頡先生創造出了文字。伴隨文字的,還有歷史。比起華夏源遠流長的文明,宋朝距今沒有太多年。可想把那些正史、野史記載駁雜的文字全都梳理清晰,也是頗費功夫。
這還不是我要的答案:“這就是你的理由嗎?”
“還不是。昏君該死,是因為,昏君會帶來讒臣,而讒臣會豢養貪官,貪官會魚肉百姓,百姓會揭竿而起,然后就會生靈涂炭,餓殍遍地。佛道有分歧不假,可是起碼都還是凡人,哪里能見得天地遭受如此打劫!”
我原來認為那只是我一個人的仇,沒有想到還有這些。如果這人說的是真的,那現在朱祁玉剛剛登基不滿兩年,朝中反對的人已經殺得差不多了,再過個幾年,就會出現他剛才所說的景象了。
我也讀過些史書,我知道靖康之恥之后,對于我炎黃子孫埋下了多大的隱患,才引發末世一般的浩劫。
“受教了。”
我躬身及地,深施一禮。
我一直在想,如果朱祁玉是一個壞人的前提下,又是一個好皇帝的話,我該怎么辦。其實是我多慮了。一個壞人,就如何能是一個好皇帝呢?就連漢武帝,在年邁時,為了追求長生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事情,荒廢政事。甚至是由于所謂的巫蠱之術,害得太子自戕。
既然好人都不能永遠是好人,惡人又如何能成為一個好人呢?
“那今日便是這位道爺勝了。”
小道士起身帶著徒弟就要走,一眾和尚滿臉懊喪,卻也不得不承認。我還是覺得弘法悟性高些,多少年以后,說不定還能當主持。
道士退回廟里,是有人把他們驅趕回來的。
來人是佩著寶劍的文官。一眾數十人,應是家丁護院。
“先生,我已效仿先輩,三請先生,這次還請先生不要再推辭。”
“滾滾滾,你這俗人,還敢自比昭烈帝?”
這幾人簡單對上幾句,好像聽明白了。
來人是官,名徐珵,時任翰林院侍講。翰林院侍講,正六品,官職不大不小,主要就是為皇帝或太子講學。在早先朱祁玉組織的北京保衛戰中,曾代行監察御史的職權,勝利之后,又恢復原來翰林院侍講的官職。
此人曾在朱祁玉監國時,建議南遷,被群臣聯名反對。于謙曾說建議南遷的人應該斬首,徐珵這才作罷。不過這個生性狡詐的人,又豈會這么簡單就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