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八月,平州仍在艱難地喘息著。街巷是十室九空,城墻的血漬未干,從裂縫中流出,書寫著殘酷的野史。
賀守仁從床上醒來,老管家已經為他備好早茶,但他只洗了臉,實在吃不下,便往城門外走去了。昨夜的夢仿佛惡鬼招魂,那些死去的無數平州百姓一個個化成厲鬼,不得往生,在州主府門口的老樹盤踞不散。他們哀嚎著呼喊著……
呼喊著我不愿。
不愿枉死!
城墻很高,階梯每一步都很陡。賀守仁踏上這里時,還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登上城墻頂,他看見了駱天章。
刀削般的側臉線條給這位掌門平添了幾分硬朗血氣,他受傷的右手纏上了白色砂帶,晨風掠過掀起他衣襟時,可隱約看到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這一切足以證明這個男人的勇武,甚至會讓人忘記去注意他眼里的柔情與傷感。
賀守仁嘆了口氣,道:“駱門主。”
駱天章這才注意道有人上來了,定睛一看是賀守仁,眼中的思緒一閃而過,回應道:“好巧,州主大人繁忙之身,難得一見。”
賀守仁搖搖頭:“貴宗滿門忠烈,令人欽佩,反觀我這個州主,也只能做些無關緊要的事,倒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啊……”
駱天章道:“如今平州上下,誰也沒資格說大人所做的是無用功。”
賀守仁望著晨照迎來的方向,平州低矮的樓房雖然遠不如北國的瓊樓玉宇那般高聳入云,也不如東玄國的東方樓閣神秘莫測,卻充滿了人間煙火味。一座座歷史悠久的住宅、塔樓、還有一望無際的城墻都在輕聲訴說著過往的光陰歲月。雖然滿目愴然,但這已是他心中抹滅不去的美麗景色。此時賀守仁瞇著眼仿佛看癡了,他喃喃道:“平州……我從小在這里生長,幾十年來,好像真的沒有專心在城墻這里看過朝陽,原來是這樣一副光景,實在太美了。”
駱天章順著他目光放眼看去,深深凝視著遠方,道:“是。我同樣也守了這里幾十年了。”
賀守仁:“那么駱門主覺得累嗎?”
駱天章:“州主這么一問,倒真是有些累啊。”
賀守仁:“你悔嗎?”
駱天章:“無怨無悔。”
賀守仁神色復雜地望著他:“駱門主……其實你這么多年來做的所有事情,都遠在自己的膽識和能力之下,大可不必束于這小小的平州啊。”
駱天章豪邁一笑,道:“哈哈哈,說得也是,這小小平州怎能遮住我的眼,埋了我的心?”
賀守仁點點頭:“駱門主大節凜然,為得平州灑熱血,做出了莫大犧牲,不該再承受更多了。霸刀門香火猶存,刀魂不朽,理應保留傳承。外面三千世界何處不能安業?日后無論是在哪……”
駱天章抬手打斷他,道:“不,州主,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