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通沒有做出一點聲響,只是如同雕塑一般,靜靜地坐著。
炭火火苗微微跳動,帶動尚未燃著的木炭,發出輕微的“咔嚓”的爆裂聲音。
似乎被這輕微的聲響擾動,阿史那博恒暗呼口氣,用手擦了一下眼角,繼續說著。
聽著阿媽哭嚎著說出的這話,阿史那博恒的心里,更覺得不舒服。
他這幾年才清楚的,自己作為一名突厥戰士的孤兒,被好心的這對夫妻收養,并視如己出。
阿媽此時這話,雖然充滿了異常的關愛,但于阿史那博恒聽來,卻覺得自己是個只知道貪吃,而不懂得回報的狼崽子一般。
這樣想著,阿史那博恒和弟弟跑出了很遠,更加不忍心丟下阿爸、阿媽。身旁馬上的弟弟雖然很害怕,也還是跟著阿史那博恒繞道跑向北面,想去找回阿爸,再帶著阿媽一起跑掉。
阿史那博恒一邊縱馬奔馳,一邊想道:我和弟弟怎能偷偷溜走呢?肯定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延續往日生活的。阿爸嚴厲的喝罵與阿媽甜美的歌聲,都還要繼續聽。
更還要以后和阿爸一起放羊、打獵,以便學到更多本領,保護一家人。
阿史那博恒這樣想著,心里充滿了男子漢的自豪。他恨不得飛到阿爸身邊。就像他能一把把自己拎上馬背一樣,自己也要一把把他拉上來,然后趕緊回來找到阿媽。
勇敢的阿史那博恒,驕傲的阿史那博恒,憤怒的阿史那博恒。
他不怕箭矢在天空中飛來飛去,不怕兵械的慘烈撞擊聲,不怕戰士們的連連怒吼聲。他的心里、他的眼里,只有阿爸那長滿胡須的威嚴的面容;只有阿媽溫和面龐上的溫柔眼神。
“必須找到阿爸、阿媽,我們要在一起!”阿史那博恒在馬上不停地大叫著,也不知道是對弟弟喊的,還是對自己喊的。
是自己錯看了弟弟,現在的弟弟也不膽小地喊“慢一點”了,也在自己的帶領下,有膽量去兇險中找回父親。
阿史那博恒自豪地想著:阿爸,阿媽,你們的兒子,我們兄弟兩個,都是男子漢啦!
突然之間,阿史那博恒只聽身后傳來“撲通”一聲,是弟弟掉落了馬下!
他回身看見,立即慌亂起來。來不及勒住坐騎的竄躍,他就從馬背上跳了下去,但卻站立不住,翻滾在地。
拖著摔得劇痛的身體,阿史那博恒跑著、爬著、哭喊著去看弟弟。
弟弟單薄的小胸膛上,插著兩支鷹羽箭矢。鮮血,從他白皙面龐上紅潤的嘴中,和胸前不斷涌出。
阿史那博恒拼命地喊道:“弟弟!就這樣睜著眼睛,聽我說!你自己告訴他們,我們兩個是要找他們的,不是有意不聽話的!你自己告訴他們,否則,阿爸、阿媽要打死我的!”
但是九歲的弟弟,再沒說出一句話來。親愛的弟弟帶著箭瘡的劇痛,顫抖著不停點頭,使勁大睜著眼睛。終于,他就這樣死在了阿史那博恒的懷里。
說到這里,阿史那博恒再難說下去。許久,他忍住悲痛,低聲說道:“那天,是個陽光燦爛,令人覺得暖烘烘的午后。”
身為新時代穿越而來的宋通,即便再是儲存了很多信息,即便再是因此聰穎過常人,但對于那種血肉橫飛的戰陣,以及阿史那博恒說到的這些慘事,都還并未親身經歷,還都是猜想、臆想。
好同袍如親兄弟一般。宋通既然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當然對那種悲痛至極的景象,會生出同情、憤慨。
止住內心的激動,宋通長呼口氣,輕聲說道:“你的養父養母,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