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三年,千秋殿的梨花開得正好。薄暮時,滿園如沐飛雪,有香裊裊。
千羽別倚在亭中的圍欄上,百無聊賴地望著順水而下飄飄蕩蕩的梨花。突然,有什么東西飛入水中,紅鯉頃刻間一擁而上爭搶,有趣極了。
大概是一種魚食吧,她笑了,微抬了眸,朝趴在墻上的男子眨了眨眼。
豐神俊秀,青衣飄逸,仿佛在哪兒見過似的。
他常常趴在墻上看她,他分明是面善的,可每每瞧見他,她卻總會漾起一股異樣的情緒,時甜時苦,如針扎一般,很不好受。
羽別堅信,自己從來都是最幸福的。雖不知怎的破了相,可受夫君愛寵,皇兄嬌慣,就這樣過一輩子,多好。
她并不知,不過數墻之隔的正殿內,一場詭譎謀劃正如火如荼地展開。
帝言,越氏弄權,不可不除,苦無實據。有女子掀簾而入,陳言道:“愿為人證。”帝勾唇道:“不必麻煩。”賜此女鴆酒。
臨死一剎,周落心方才知曉,縱天子機心,可如她這般刻毒之人卻是無論投誰為主,都不被久容的。
定安三年暮春,梨花落盡。后生辰,帝邀長公主與諸女眷暢飲。酒過三巡,有婢子來報,千秋殿走水。公主聞言驚起,玉觴觸地而碎。
是時,駙馬舊患復發,手足無力,正于殿內臥床休息。
火勢滔天。千羽別奔入千秋殿,往日人聲鼎沸,如今卻無一人相攔,就仿佛天要越之珩死。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呢?這個一直包容她、保護她,連知道她早已想起顧青辭是誰,卻依舊不忍揭穿她的深愛著她的人,她的丈夫。
她哭喊著越之珩的名字想要沖進火場去,卻被顧青辭死死地攔住。他一面捂住她的口鼻以防煙霧洶洶,一面半拖半抱地推她出去。
她赤紅了眼,像只小獸般撕咬、踢打著,口中皆是破碎的嗚咽:“顧青辭,你渾蛋,我要進去救他,我要之珩,我要之珩!”
她的聲音如尖利的錘子鑿開他的胸口,他嘶啞了聲音,安慰道:“放心,他已被我安置在安全處,等他能行動了自然會來找你,可你不能有事。”
話音未落,房梁轟然坍塌,四面皆是熊熊火光,他們已無出路。千羽別安靜下來,他腦中有閃念掠過,這里,是她的閨房。
前塵往事卷地而來,當年,他曾在這里,靠著文清帝為她專門打造的機關,借機抱著她,見著她漸漸羞紅了臉。那么今天,也可以。
他將她小心地安頓好,卻被她拉住了衣角。她緊緊地揪著,顫聲道:“你也快躲進來……”
他朝她溫柔地笑,撫上她的臉,輕聲道:“陛下想見到的,是越之珩的尸骨,我得給他。”
見她的瞳孔驟然睜大,他迅速點了她的穴道,隔板緩緩蓋下,望著拼命想要沖破穴道卻只能哭得無聲又狼狽的她,他想,倘若她還能發出聲音,她說的一定是:“顧青辭,等等。”
他想起當年自己前往邊關,臨過城門時,鬼使神差地勒住馬蹄,只因心底涌出了對她的惦念;他想起看到她赤足奔來時,他心頭一熱,燙如營火,那一刻,他多么想躍下馬去。
他其實一早就想告訴她,再長大一些吧,待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一朵花骨朵綻成世間最美的顏色。他想給她更多的時間,經歷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全部歡愉。他更想有朝一日,他能攜著她的手跪于金階之下,堂堂正正,山河作聘。
羽別,對不起,我,等不了了。
定安三年春,千秋殿大火突起,駙馬于夢中薨,尸骨焦黑難辨,素惜長公主不知所終。帝大痛,舉國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