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徐媽所說,谷雨被閆府休掉后,幾乎不再下山了。但凡需要什么,都讓閆世達去買,她如今的處境,竟然還不如一個憨子。因為,閆家埠里的人都知道,憨子不會禍害人,而山妖卻會帶給男人不幸。
在閆家埠,寡婦和被婆家休掉的女人,終年都只能穿“墨服”,就是一整身黑色棉布做成的襖裙襖褲,布料上不能有貼花刺繡,臉上不能涂脂抹粉,發髻不準戴步搖珠翠,耳墜也只能是款式最素樸的那種。
因而,走在街上,一眼就能分辨出誰是寡婦或者被婆家休了,她們永遠是人群里最沒有光彩的女人。不論是否正值妙齡,一切五彩斑斕的飾物都與她們無緣了。誰若是膽敢破除禁忌,定是會被鎮上的其他女人圍攻責打。
為了買兩塊洗澡用的石榴香胰子,谷雨給閆世達交代了若干遍,他也沒買成。店家不是拿給他洗衣服的胰子,就是買的香味不對。無奈之下,谷雨只好穿著用閆世達的舊衣改成的一身墨服下山,去鎮上買香胰子和做襖裙用的黑棉布。
谷雨才進閆家埠,就引起了許多人的側目,周遭人看她的眼神有鄙夷,有驚恐,也有好奇。很快,就有幾個不到十歲的孩童尾隨在她身后,邊躲閃,邊唱:“山妖打我我不怕,我去東山找世達,世達拿個大喇叭,吹你一臉臭粑粑!”
谷雨木著臉,默默在前邊走著,頭也不回。那群孩童就一直跟著她,不知是誰帶頭,撿起街邊小石子紛紛往谷雨背后砸去。接二連三地砸中后,仍不過癮,又有個大些的孩子,用樹葉包起雨后樹下積攢的爛泥,往谷雨背后丟去,沒砸中,落到她身側的地面上,“啪”地濺裂。
谷雨加快了步伐,想把這些孩童甩掉,但他們窮追不舍,跟在身后,邊唱罵,邊用爛泥丟她。
谷雨正想回頭瞪他們,卻有個大嗓門的女聲呵斥住了孩子們:“誰再敢扔,晚上我讓虎姑婆去趴他家窗戶,咬掉他蛋蛋!”
此話一出,那群頑童被嚇到,立馬四散而逃,沒了蹤影。
谷雨轉頭望去,見不遠處站著兩位女子,一高一矮,竟然都身著“墨服”。一個比谷雨矮些,嬌小玲瓏,容貌清秀,雙眸里秋波盈盈,未哭也像含著淚,我見猶憐;她身邊的那個比谷雨高些,蜜糖色的皮膚,光潔閃亮,濃眉鳳眼,粗腿圓臀,那雙天足比谷雨的還大些。說話的正是這個高個大腳的女子。
谷雨有些訝異地望著她們,道:“多謝二位,你們是?”
高個大腳的女子說:“我叫郎花,從海邊嫁過來的,男人大前年走了。她叫花朵朵,也是遠嫁而來,前年男人死了。”
“郎花,花朵朵?”谷雨笑出來,道:“你倆這名字倒是有緣的很,連起來就是‘浪花朵朵’呀。”
“誰說不是,我們倆是好姐妹,干啥都作伴一起,彼此壯個膽,相互幫襯下,日子也能好熬些。”郎花笑道。花朵朵在旁笑而不語。
谷雨道:“我夫君還健在,我是被……”
“我倆都知道,你是百川堂閆府的大少奶奶。你被休那天,我倆也去祠堂外了。出祠堂時,見你衣著單薄,我們各自跑回家去找棉衣和棉被,本想送給你的。追著去了東山,沒找見你,后來聽到狼嚎,我倆就沒再敢繼續尋你……你還是大少奶奶那會兒,我倆也沒機會跟你攀談,眼下都落難了,以后但凡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你就知會聲。”郎花道,她性情大方,自來熟。
“你也是天足。”谷雨笑,找到了兩人間的共同處。
“我娘家在海邊,祖祖輩輩都打漁為生。”郎花也笑,上唇角露出了一顆小小的虎牙尖尖。
谷雨問:“你倆為何不改嫁?”
“我是沒人要,她是不敢嫁。”郎花說:“我家中還有個癱瘓的老婆婆,她兒女都不管她,我若是再改嫁走了,怕是婆婆就活不過兩天。帶著她,也沒人樂意娶我。朵朵是讓之前那個賭鬼男人打怕了,不敢再嫁。你這是要去作甚?”
谷雨說自己想買些女人用的物件兒和黑棉布,郎花和花朵朵就陪著她一起去買。奇怪的是,三個穿“墨服”的女子走在一起,跟在身后指指點點和唾棄的人就沒了。鎮里的人都裝著沒看見她們,畢竟,也沒有人愿意主動招惹一身麻煩。
谷雨在郎花和花朵朵的陪伴下,很快就買到了自己需要的物件兒,悄聲說:“以后我若再來鎮上,就先去尋你倆作伴。”
郎花給她指了指,自己和花朵朵的宅院所處方位,她倆都住在鎮北頭,宅院相隔一條街道,離得很近。
第二次相遇,卻是郎花自己尋到了東山閆家老宅,找的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