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谷雨要在午時三刻被斬首。
早間,花朵朵探監時,俯身給谷雨換了雙嶄新的大紅布鞋,如新娘子出嫁那般艷紅,還幫她盤了頭,抹了香粉。花朵朵揚起臉,含淚叮囑道:“倘若時辰到了,你只管跑,莫回頭。一旦回頭,就再也見不到家人了。”
花朵朵早知今日“姊妹幫”要劫法場,她也做好了參與的準備,卻并未告知谷雨。
谷雨只道是花朵朵囑咐的時辰到了,是指劊子手手起刀落時,讓她的魂魄可勁往大北山那邊跑,這樣再投胎時,才能投到自己的老家去。
艷陽當空,長樂縣萬人空巷,全都聚集到了刑場附近,湊熱鬧觀看百川堂少奶奶被斬首示眾。
谷雨站在騾馬拉的站籠囚車內,神情淡漠,對她來說,等待的時刻遠比此時更令人煎熬,那些時日她都熬過來了,此時已經歸于平靜。
囚車途徑的街道,臨街的店鋪,每一家門口都擺著三碗烈酒和幾碗熱騰騰的飯菜,這是在給谷雨送行,店鋪為了討個吉利。但是囚車內的谷雨什么也沒看到,那些送行酒,早就被滿滿當當的人群擋在了身后。
觀刑的人實在太多了,像是整個長樂縣的人都來了,嗚嗚泱泱,男女老少,什么神情的都有。谷雨已經無心看他們,她放不下的人占據了整個思緒,麟兒、閆世松、小四、閆世達……但是,離開她的話,他們也應該都能很好地活下去。
谷雨心里暗想:麟兒大了,倘若知道他娘親是被官府砍頭的,會不會覺得丟人抬不起頭?該是不會,有世松哥在,定會好好教導他的……小四以后該是能有大出息吧……世達哥有郎花照顧他,應該也遭不了罪。
很快就能見到爹爹了,還有閆大爺,他們該是會贊許我沒有辜負他們吧?想到此處,谷雨心頭竟然有些欣慰,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她太想念自己爹爹了。
人群中陸陸續續擠入了很多女人,腦后挽著簡單利索的發髻,沒有發飾,襖裙肥大,下身都穿著黑色的襖褲,黑色的布鞋。有人無意中撞到她們身上,會感覺后腰處硬邦邦的,像是別了鐵塊。這些女人不像旁人那般漫無目的地看熱鬧,而是緊隨著囚車慢慢往刑場處涌動。
有些平日里就愛說風涼話的地痞見到囚車經過,興奮不已,脫口而出:“這死囚長得好看啊,聽說還是百川堂的少奶奶。讓她再嘚瑟,這下歇菜了吧……”話音未落,他的后腦勺就被人狠狠地夯了一下,直接匍匐倒地,而后還被人在背上狠狠踩了幾腳。直至爬起來,也沒找見是誰打的他。
刑場早就搭好官棚,官棚里靠下的位置坐著知縣江東升,對側坐的是川島一郎的幾位親屬,官棚正中的主座上,端坐著省按察使,即臬臺大人,他是今日的監斬官,他身旁坐的是東洋駐華領事。
載著谷雨的刑車緩緩進入刑場,東洋駐華領事的臉上露出了冷笑,傲慢地掃視著江知縣和在場的所有人。抓不到嫌疑犯小四,讓百川堂少奶奶頂罪,那是更好。小四不過是個流浪兒,死了能有多大的聲響?但百年老店的少奶奶因牽連到東洋人被害一案而人頭落地,引起的轟動可就不是殺個流浪兒可相提并論的,威懾力更大!所以,當臬臺大人商議他捉不到嫌疑人,拿協助潛逃者頂罪是否可行時,他果斷應允。
午時三刻,臬臺大人手執朱筆在谷雨的名冊上用力一劃,肅穆道:“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