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間,一年已過,時至辛未年。
初夏。
建好的圣福堂即將啟用,屆時的落成典禮定是少不了官紳富豪匯聚一堂,金老爺早早分發出請柬。
谷雨給閆世松寫去書信,告知他自己很快當上圣福堂大掌柜了,邀請他帶著顧伯伯和麟兒,一同前來參加落成典禮。并提出,讓閆世松捐贈些救治輕癥的藥材。還提到想從百川堂再賒些老山參等貴重藥材撐撐圣福堂的門面,待她銷售出,再償還百川堂進藥的銀子。
信的末尾,谷雨特意叮囑:莫要忘記把世達哥的休書帶來!
讀過信,閆世松作難,愁得整整兩宿失眠。
捐藥和賒藥都不是難事,莫說谷雨明確提出了,即便她不提,閆世松也會全力支持她。
他兒子的娘親,在英租界那西洋人當道的地界,當上租界里第一個中醫館圣福堂的大掌柜,何其榮耀。若非他不敢將自己得知谷雨和小四下落一事公布于眾,定是會在百川堂門口燃放炮竹慶賀一番,將喜訊宣告父老鄉親。
他自是不敢說的,只告訴了顧伯伯和郎花。
真正讓他作難的,唯有一事:休書難討。
堂弟閆世達一直不答應給谷雨寫休書,提到此事,便會連續失蹤若干天,試圖躲避過去。他頭腦簡單憨傻,也不能硬逼他,如何是好?
隨著去往入海縣的時日臨近,閆世松苦思無果,無奈登門求助郎花。
現下,郎花已身懷六甲,孕肚高挺。
郎花道:“你莫心焦,容我想個法子勸說世達哥,一定幫你們把休書要到手。”
閆世松道:“拿到休書,便由我出面去找宗族長輩們商議,讓他們準許世達將你扶成正妻。”
郎花眼眸里閃爍著欣喜,道:“那就有勞大少爺操心。閆家埠的規矩我懂,大多沒了正妻,是要再明媒正娶一房的,極少有人家把妾室扶正。世達哥身份又特殊,握著百川堂五成股權,許是那些長輩們更要責難。若是單單指望世達哥和我,定然辦不成此事。”
閆世松道:“你盡可放心,你能幫我要來休書,我便保你當上少奶奶。”
晚間,閆世達樂滋滋從百川堂放工,返回東山老宅,人未進屋,便大聲嚷道:“郎花,寶兒,我回來了!今晚有甚好吃的?”
他心道,定是郎花已將香噴噴的熱菜熱飯擺滿桌,候著他呢。
然而,除了大黃狗熱情地沖他搖尾巴,無人應他。難不成郎花帶著寶兒出去了?
閆世達推開他和郎花的臥房看去,屋內空空蕩蕩,不見她們娘倆身影。
他又來到郎花婆婆所住的房前,推門看去,見到寶兒正坐在床上,靠在郎花婆婆的腿邊。郎花則是坐趴在床沿上,身軀起伏,像是在小聲哭泣。
“咋了?”閆世達進屋試圖將郎花扶起,她卻不肯起身,哭聲大了許多。
郎花婆婆躺靠在床頭,嘆氣道:“她今個兒抱著寶兒去山下,受氣了。”
“受什么氣?”閆世達問:“誰敢欺負我媳婦,我去兇他。”
郎花婆婆道:“她先前讓顧神醫給切了脈象,顧神醫說她這胎懷的肯定是男娃。”
“當真?”閆世達欣喜萬分。
郎花婆婆道:“她也覺得這是件喜事啊,就把這消息說給山下的姊妹們聽。誰料那姊妹全都笑話她,生個男娃又能怎的,還不照樣是個庶子,一輩子都讓人瞧不起。”
郎花忽的抬起頭,嚷道:“娘,我沒臉見兒子啦!是我這當娘親的沒本事,少奶奶要封休書,世達哥怎的都不肯寫。這不明擺著么,他是不想讓我當少奶奶呢……我辛辛苦苦地給他生兒育女,伺候他好幾年,他心里壓根沒有我。我還活著作甚?我不能再孝敬您老人家了……我要帶著兒子跳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