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得不緊不慢,照例來到城中一家客棧歇腳。
客棧也供應飯食,雖說不能與酒樓相比,置辦不了大席面,但充饑果腹還是可以。老板是個中年漢子,看李玄都一行人的模樣,不像缺錢的,就厚著臉皮說自家飯菜是如何地道,恰巧前幾天剛剛收了一頭牛,現在還剩下一半,店里的鹵牛肉算是招牌菜,問幾人要不要嘗一嘗,李玄都笑著答應下來。
不多時,一盤熱騰騰的鹵牛肉端上桌子,李玄都夾了一筷子,不出意外,是家養的黃牛肉,只是因為耕牛不能隨意宰殺,這頭耕牛應該是老死的,所以肉質略顯干柴老硬,不過客棧老板有些機智,把部分牛肉做成了醬牛肉,連同鹵牛肉一起送上來,分量十足,倒也讓人覺得沒有花冤枉錢。
李玄都干脆又從“十八樓”中取出一壺上等的花雕,分別給顏飛卿和胡良斟滿。顏飛卿身為正一道的道士,與持守戒律極為嚴格的全真道不同,也講究居住廟觀,但可娶妻置室,傳宗接代,雖有齋戒,但在非齋之日,可以喝酒,嘗葷,只是不食牛、狗、鴻雁、烏魚之肉,故而他與眼前的牛肉無緣,只能喝酒,而小丫頭人小吃不了太多,所以這一大盤牛肉多半便宜了李玄都和胡良,兩人吃肉飲酒,這一頓吃得很是舒坦。
就在酒足飯飽之際,李玄都看到一名頭戴帷帽的女子也走進了客棧。
所謂帷帽,原屬胡裝,最開始的樣式叫“冪蘺”,一般用皂紗或白紗制成,四周有一寬檐,檐下制有下垂的絲網或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面,最長者甚至可以及至腳面,及至后世,又把四周的垂網改短,可以稍稍露出小半個下巴,亦稱“淺露”,可以算是女子外出的必備之物。
這名女子所戴的帷帽,樣式頗為復古,檐下所垂的白紗及至脖頸,與備受當下女子推崇的“淺露”,不盡相同。
客棧老板整日里迎送往來,早已練就一雙看人的火眼金睛,見這女子的衣著和帷帽都是上等的料子,帷帽的邊緣嵌著金絲,腰帶、袖口、衣角都以金線滾邊,便知道這位是難得的貴客,趕忙迎上去伺候。
女子隔著帷帽上垂下的輕薄白紗環視客棧一周,目光落在了李玄都這一桌上,似乎有些好奇,伸手指了指,問道:“這是什么?”
老板隨著女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李玄都他們已經把鹵牛肉吃完,只剩下最后一些醬牛肉,不由一怔,心里暗道這位難道是哪個大人府邸里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竟是連醬牛肉都不認得,看來今天說不定能發一筆小財。客棧老板心中竊喜,不過臉上卻是半分不顯,熱情回答道:“這是小店的招牌醬牛肉,客官要不來點嘗嘗?”
女子說了個“好”字,便徑直走到不遠處的一張桌子落座,然后伸手擲出一物。
客棧老板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定睛一看,頓時有些不敢置信,因為女子丟過來的竟是一枚金錢,樣式與普通銅錢大同小異,就是稍微大了些,外圓內方,在正面的方孔四周篆刻有“天下太平”四字,在背面的方孔四周位置篆刻有“萬世承平”四字。
雖說他沒見過這種錢,但是聽住店的客人提起過,這種錢叫做赤金錢,以十足赤金鑄造,又叫太平錢,可抵白銀三十兩!
客棧老板下意識地將這枚金錢揣入袖中,又小心環顧了下左右,見沒人在意這邊,這才笑逐顏開,趕緊扯開嗓子讓伙計給客官準備茶水,然后他親自去端醬牛肉。
這一幕,李玄都一行人自然都看在眼中,只是進了中州地界,多的是江湖人。江湖中人各有怪癖,一毛不拔的,一擲千金的,溫潤如謙謙君子的,粗鄙如販夫走卒的,妖媚的,清高的,應有盡有,總之是要與尋常人不一樣才行。
這名帷帽女子,既然膽敢孤身一人出門在外,肯定不是那只會琴棋書畫女紅的尋常大家閨秀,有這樣的做派并不奇怪。
李玄都起身來到柜臺前,從錢囊中取出一塊散碎銀子,在手里掂了掂,又添上了十幾枚銅錢,不多不少,剛好是飯錢和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