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面露悲戚之意,放下手中的饅頭,雙手合十誦經,為死者超度。
此時來往的百姓們也發現了這里的變故,漸漸聚攏過來,看著和尚為死者誦經超度,大多沉默不言,偶有說話的,也是說這和尚心善,說這乞丐可憐。
和尚蹲下身去,單手立于胸前,另外一手握住死去乞丐的手掌,繼續誦經。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書生跳了出來,指著和尚道:“住手!”
包括蘇云姣和李玄都在內,所有人都望向這個書生。
和尚也停下了誦經超度的行為,沖這書生合十一禮,問道:“不知這位施主有何賜教?”
書生見眾人望來,面有得色,道:“和尚,你可知道這位老人生前是信道、信佛、信儒?亦或是信青陽教?你不知道他所信何教,就貿然以佛家禮儀為他超度,是極不尊重這位老人的。”
和尚怔住。
書生見和尚無言以對,底氣又漲了不少,繼續說道:“再者說了,這位死去的老人到底是因病還是因為謀殺,現在衙門的捕快們還沒來,你就這么過來超度,是破壞了案發現場。如果這個老乞丐是死于他人所殺,你這就是妨礙衙門破案!”
和尚合十低頭,默然不語。
書生頓時感覺自己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指著和尚道:“還有第三點,根據本人觀察,僧人大多都是方頭大耳,面帶福相,可你這個和尚很瘦,到底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尚不好說,十分可疑!”
和尚還是沒有說話,沒有為自己分辨半句,只是長長嘆息一聲。
書生在這時已被自己一番宏論處于亢奮狀態,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圣人再世,手持大義,口含天憲,重重向前踏出三步,只覺得胸中一腔熱血正氣要直沖云霄,抬起手臂直指一直不作聲的和尚,厲聲道:“說!你是不是想要借著此事沽名釣譽?你這等蘸著人血吃饅頭之人,借此博取美名,難道不是大偽似真嗎?”
僧人無有怒意,唯有悲憫。
“無恥!無恥!”旁觀的蘇云姣卻是要被這個書生氣炸了肺,“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無恥之人?”
李玄都言簡意賅道:“世上總有些人覺得眾人皆醉我獨醒,非要做些嘩眾取寵的勾當才行。”
蘇云姣冷冷道:“這種人,自己不去做,還對愿意去做的人指手畫腳,干脆是連人也不要做了。”
李玄都嘆息道:“唯送死者以當大事。這時候,無論是道士上前念上一段《升天得道經》,還是和尚上前念上一段《往生經》,亦或是普通人說一句‘一路走好’,哪怕是青陽教的教徒,都沒有區別,不過是一念為善,一念為仁,不會因人而異。”
“人生一世,不可能事事理性,總歸有感情用事的時候,現在便是感情用事之時,卻有人跳出來非要說個一二三四,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換而言之,在這老人離世的時候,和尚只想他一路走好,于是握住了他的手為他誦經,而這書生又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地圍觀著,然后以己度人,以惡意去揣測和尚的動機?”
李玄都的話音落下,蘇小仙子已經來到書生的身后,一腳狠狠踢在他屁股上,讓他來了個狗吃屎,然后又用劍鞘直接將其打飛出去:“滾!”
蘇云姣雖然跋扈,但那只是對于敵人,比如說這個書生,對于這等有德之人,比如說這個和尚,卻是極為敬重。
她臉色鄭重地朝僧人雙手握劍抱拳。
僧人雙手合十還禮。
蘇云姣轉身離去,李玄都跟上,誠心贊道:“蘇小仙子果真有女俠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