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老人發現自己竟是根本無法抵御,也無從抵御,因為這一劍已經隱隱超出了歸真境九重樓的界限,若是他的真身在此,自然無懼,可惜這只是一具化身。
化身固然是天人逍遙境,不過也是紙糊的天人逍遙境,根基不牢,形神不合。煉尸化身最為致命的一點缺陷,是沒有體魄,人體是最合乎天道的所在,無論是經脈分布,還是血肉筋骨,故而種種妖物走到最后都是化作人形。藏老人的煉尸化身是拼接而成,少了天然,自然在體魄上吃了大虧。而煉魂分身則是以一位高僧大德的金身遺蛻為根本,這樣一來,固然彌補了體魄上的不足,但是又衍生出另外一個問題,神魂與體魄難以相容,且不說佛道兩家的差異,就是藏老人修煉了如此多的邪法之后,一身陰氣之重,與佛家金身共處,便如油水同鍋,必然互相抵觸,就算藏老人能以自己的無上修為強行壓制,也只能是“貌合神離”,一身天人逍遙境的修為至多發揮七成左右。
這是藏老人難以逾越的關隘,故而兩具藏老人的身外化身都與本尊天差地別。真正適合藏老人用來煉制身外化身的是那具太陰尸,可惜因為要造就養尸地的緣故,不得不一再壓制其出世時間,而且就算出世之后,又要用來完成藏老人的宗門大計,所以藏老人的身外化身都不甚如意。
一瞬之間,“人間世”刺穿了藏老人的心口。
“逆天劫”劍氣在藏老人的中單田轟然炸開,然后又沿著二十四截脊椎一路向下,最終蔓延至下丹田,使得藏老人周身氣機開始迅速消散。
以藏老人為中心向四周蕩漾出無數氣機漣漪,氣機驟然崩碎,然后又生出無數余韻波紋。
這一刻,兩人近在咫尺,李玄都抬起頭來沖藏老人微微一笑,然后右手握住劍柄,左手推在劍首上,順勢前沖。
藏老人就這么被頂撞著向后倒退回原本縣衙的一片殘骸廢墟之中。
無論藏老人的本尊如何蠻橫霸道,這具化身終究擋不住李玄都的舍命一劍。
周身氣機開始急劇飄散的藏老人滿頭白發瘋狂飄拂亂舞,臉上的血色悉數褪去。
然后藏老人一分為二。
仍舊被李玄都掛在劍上的是體魄,也就是那具佛家高人的金身遺蛻,而另外一個向上飛起,則是藏老人的殘魂,與藏老人的本尊一般模樣,半邊臉龐已經腐爛,露出森森白骨和牙齒,尤其是眼眶位置,一顆眼珠沒有任何遮擋,似乎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許多煙塵隨風而起,從藏老人虛無縹緲的身形中一穿而過。
藏老人深深望著李玄都,平靜說道:“你贏了,本座在北邙山等你上門。”
七竅流血的李玄都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一劍斬出。
這道藏老人的殘魂便如一葉浮萍,根本沒有半分還手之力,被“元一初始劍氣”一掃而過,再無半點痕跡。
一劍功成之后,李玄都也到了近乎油盡燈枯的境地,握住“人間世”的手掌在“逆天劫”劍氣的不斷“洗刷”之下,整個掌心和五指已經變成森森白骨,不留半點血肉。專心出劍時不覺如何,一旦松懈下來,難以忍受的劇痛立刻席卷而來。
李玄都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掌在右腕上輕輕點了一下,“三分絕劍”的用處很多,不僅僅是讓人痛不欲生,也可以暫時止住疼痛。
一個略帶稚嫩的嗓音在李玄都的身后響起:“這一劍不錯,有些當年宋政的神韻了。”
李玄都將“人間世”從藏老人留下的金身遺蛻中拔出,緩緩轉身,望著憑空出現在自己身后的小道童,問道:“剛才就是閣下幫我破境?不知閣下是?”
小道童笑道:“是我,至于我的名號,你可以稱呼我為……元妙。”
李玄都將“人間世”收回手腕中的“十八樓”,兩柄飛劍歸于袖中,問道:“元妙真人?還是元妙童子?”
小道童微笑道:“都可以。”
李玄都道:“能有如此境界修為,自然是修為有成又返老還童的前輩高人,當然要稱呼為真人。”
小道童伸手敲了李玄都一個板栗,讓他踉蹌后退:“知道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