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姣也看得那只被劍氣摧毀殆盡的白骨手掌,忽然紅了眼圈。
這可真是看著都疼。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行走江湖,這點傷還叫傷嗎?英雄好漢們有句話,叫做:‘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你是沒有看到方才的藏老人,一只手掌的血肉被我連著削去十幾次,人家連眉毛都不動一下,那才是真正的大宗師風范。你這個樣子,這輩子怕是都成不了大宗師。”
蘇云姣怔住。
李玄都卻是笑了起來,雖然很疼,但是又覺得不疼了。
當初練劍的時候,大師兄便經常如此說他,大宗師如何如何,你這樣便成不了大宗師。
如今他已經距離大宗師只剩下兩步之遙,可大師兄卻是已經不在了。
蘇云姣看到臉上微笑的李玄都,心境也隨之平靜下來,也盤膝而坐,問道:“真不疼嗎?”
李玄都沒有說話,只是屈指彈出一道劍氣,刺入蘇云姣的體內。
蘇云姣仿佛被針扎一般,直接跳了起來,眉頭糾結在一起,對著李玄都怒目相視道:“你有病啊?”
李玄都輕聲笑道:“第一次受傷的時候,很疼,疼到感覺快要死了,待到不疼的時候,感覺極樂之境也不過如此。但是第二次的受傷的時候,便沒有那么疼了,以至于到了后來,受的傷多了,也就麻木了,無所謂疼與不疼。你這會兒感受還不明顯,大概再給你二十幾劍,你就感受不到疼了。”
蘇云姣見李玄都又要作勢彈指,趕忙退后幾步,搖手道:“不必了,不必了。”
李玄都收回手指,輕聲嘆道:“現在吃多了苦頭,以后再吃苦頭,便沒有那么苦。年輕時過得太順遂,待到年老時,一旦遭遇挫折,便很容易一蹶不振。你現在還太年輕,不知道所謂的機緣,其實都已經在冥冥之中標注了價錢。今日取,明日要還的。”
這是李玄都的親身感受。
他在蘇云姣這個年紀的時候,不可謂不意氣風發,也不可謂不前途無量,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天之驕子,可后來的事情也印證了一句話,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差一點兒,李玄都便沒有再爬起來,也差一點,就要把他直接摔死。
所以,這些話都是他的有感而發,年輕時,受盡了江湖的優待,那么便要承受年老時的所有不公,同理,早年時受了太多的坎坷,那么年老時得怡然之樂,也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能會有例外,但絕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蘇云姣沒有李玄都的經歷,自然也難以理解李玄都現在的心境和所說的話語,有些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沒有搭話。
李玄都也沒有強求,輕輕一笑,閉上雙眼,開始運功。
長久的沉默。
天空中的黑云散去,露出一片湛藍的天空。
深秋的陽光灑落下來,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就像是一個站得極遠的淡泊之人,近乎冷漠,遠沒有春日的溫和、夏日的熱烈、冬日的恬淡,讓人感受不到太多的暖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蘇云姣忽然開口道:“李師兄,你的師妹為什么討厭你?”
李玄都睜開眼睛:“因為說教。”
蘇云姣疑惑道:“我怎么不覺得?”
李玄都問道:“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我給你講道理,你說了什么?你問我配不配。”
蘇云姣一愣,遲疑道:“沒、沒有吧?就算是有,那也不怪我,平白無故的,哪有上來就講道理的,不是打完才說嗎?”
李玄都嘆了口氣:“那就說現在,如果我不是紫府劍仙呢?也沒有現在的境界修為,就是一個普通的江湖散人,你還會聽我說這些嗎?”
蘇云姣怔住:“應該……會吧?”
李玄都笑了笑:“我那師妹,在我是紫府客的時候,也是愿意聽我講些華而不實的大道理,可在帝京之變后,就不樂意聽我嘮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