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沒有說話,又看不清神情,不過藏老人也不必去看,以他對這此人的了解,應該是對自己的這番說辭一笑置之,不以為然。
藏老人也不以為意,轉開了話題,問道:“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這些年輕小輩可以如此厲害,除了他們身上寶物眾多之外,境界修為上到底有什么不同?好像與我們這些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不太一樣。”
這位當世地師卻是沒有給堂堂皂閣宗宗主留太多面子,直言道:“不是我們,是你。你與他們的境界不太一樣,而我們都一樣。”
第一個“我們”和第二個“我們”,顯然并非一個“我們”。
“我們?”藏老人把“我們”這兩個字咬得頗重,接著又望向徐無鬼:“你說的這個‘我們’都有誰?”
徐無鬼答道:“老玄榜上有名之人,都有。換而言之,這些年輕人長生有望,不是說他們此生必然可以踏足長生境,而是說他們有了奢望長生久視的資格。在官場上有句話,叫做‘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若是把長生境比作內閣的閣臣,那么這些年輕人就是剛剛考中了進士,有了資格,可距離入閣拜相,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不提一甲的進士及第,只說二甲的進士出身之人,外放一地為知縣,知縣為正七品,若是一任知縣連續三年考評中上,便能擢升為從六品,以此類推,即便是一路暢通無阻,你想爬到正一品也要三十六年的時間,若是算你二十歲得中進士,那便是五十六歲,其中艱難,可想而知。”
“宦海起伏,有起就有落,不知多少人一輩子就老死在知縣任上,蹉跎一生。六品到五品,四品到三品,二品到一品,都是門檻,不知道多少公門中人卡在門檻上,除非遇上廟堂貴人,否則就會寸步難行,終生不得寸進。若是得罪了人,或是站錯了位置,不但官位難保,說不定還要連累全家遭殃。”
說到這兒,他稍稍一頓,望向藏老人,道:“還是用公門中人來打比方,你這種人,官已經做得足夠大了,可以說是一州一地的封疆大吏,可不是進士出身,只是一個舉人出身,或是恩蔭捐官出身,那么想要更進一步登閣拜相,那便千難萬難,唯一的彌補之策,也不過是求取一個‘賜同進士出身’,還是第三甲,實乃下下之選。”
藏老人聽到這些,頓時沉默了許久,然后平靜地自問自答道:“既然你用公門中人來打比方,那我也打個比方,如果我們這些人都是朝廷中人,長生境就是一閣閣臣,那么皇帝自然就是冥冥之中的天道,或者是舉頭三尺處的神明,不管是誰,想要造反必然是千難萬難,那么就只能循規蹈矩。不過朝廷之中,也不只是有文臣一條路,還有武將憑軍功封妻蔭子。”
徐無鬼點頭道:“你說的不算錯,可是還沒有徹底說到點子上,你說武將以軍功晉升,對應成修道之人,其實就是武夫以力證道,可你是武夫嗎?不是的。所以,此路不通。”
藏老人的臉上驟然露出一抹猙獰,恨恨道:“越是如此,老夫就越恨這些年輕小輩,憑什么他們就長生有望,而老夫蹉跎了大半輩子,長生之境還是鏡中花、水中月。老夫恨不得現在就出去將他們全部打殺,方能解心頭之恨。”
徐無鬼淡然道:“你若真決心如此去做,那也由你,大不了你放棄皂閣宗的基業,躲到我這邊來,陰陽宗還是有你的一席之地。”
藏老人不置可否,也不覺得徐無鬼此言是小覷怠慢了自己,緩緩說道:“若是皂閣宗果真毀于一旦,你不心疼?怕是到時候第一個要殺老夫的人就是你,細數歷代地師,可沒有一位是愿意吃虧的,也沒有一位是不圖回報的大善人。”
徐無鬼沒有說話,似是默認。
藏老人臉色平靜道:“且放心,老夫活了這么久,不是那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徐無鬼本就模糊不清的身形漸漸淡去。
藏老人沉默許久,終于長呼出一口氣,幾乎瞬間全身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