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機兄不必避諱,此乃天理人倫。要我說,靜禪宗的那一套的確有些不靠譜,出家為僧,不得嫁娶,自然也不能生兒育女,若真是像他們宣揚的那般,人人信佛出家,都不娶妻嫁人,幾十年后,上百年后,我們豈不是滅族絕種了?可如果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夠信佛出家,那他們宣揚的大乘佛法便是胡扯,什么普渡眾生都是騙人的,也難怪歷朝歷代竟是三次滅佛,不是沒有根由的。”
“紫府此言有理。”蘇云媗開口道:“佛法有小乘和大乘之分,小乘求自身圓滿,大乘求普渡眾生,類似于儒家的獨善其身和兼濟天下,我慈航宗便是小乘佛法,而靜禪宗則是大乘佛法,故而靜禪宗常常借此對我慈航宗有貶謫之舉,可靜禪宗立寺已經有千余年之久,也未見他們度化了幾個世人,反倒是儒家一脈,真正做到了兼濟天下。”
李玄都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位佛家出身的蘇仙子竟是同意自己的觀點。
這時顏飛卿也說道:“修道修的是自身,出家是離家,而非無家,從這一點上來說,佛家確實有偏頗之處。”
這便是牽扯到佛道之爭了,不過現在也不是論道大典,不必非要分出個高下,三人只是說著各自的見解。
李玄都出身道家,后來又轉去學儒,對于不事生產的佛家卻又豪富的寺廟僧人自然沒有好感,對于一國君王而言,信道無非是求取長生藥,只是破財,可如果信佛,那便是散運,出家即是無家,無家何來家國天下,又反對殺生,若不殺生,軍伍如何有銳氣,又如何保家衛國。寺廟不納賦稅,于是大肆兼并田地,以無數佃戶之血汗來供養僧人修佛,比之那些“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水太涼”之人還要不如。
顏飛卿是純粹道家之人,自不必多說,佛道之爭,時日已久,注定是算不清的糊涂賬。
至于蘇云媗,她出身小乘一脈的慈航宗,修自身卻不出家,又行大乘之事,入紅塵,有濟世救民之壯志,大有儒家知行合一的架勢,反觀大乘一脈的靜禪宗,修大乘佛法,如今卻封山閉寺,足不出戶,真不知這世間眾生要如何普度,故而她也并未反駁二人。
于是三人在話語間,對于號稱佛家祖庭的靜禪宗多有貶損之意。
當然,佛家能與儒道兩家并立于三教之列,靜禪宗又能號稱佛家祖庭,自然有其獨到之處,若是有一位靜禪宗高僧在此,想必可以妙語連珠,將三人辯得啞口無言,可惜此時就連小沙彌都沒有一個,自然無人為靜禪佛法開口。
說話間,三人腳下的通道開始變為傾斜向上,又向上走出數百丈之后,這條漫長無比的通道終于到了盡頭。
離開通道,是一處天然形成的洞穴,沒有太多人工開鑿的痕跡,到處都是崎嶇亂石。在洞穴中走出一段之后,李玄都忽然停住了腳步,道:“有水聲。”
蘇云媗和顏飛卿對視一眼,都是松了一口氣,既然是有水聲,那多半便不會是在皂閣宗的山門內,也就是說,他們經歷了如此多的艱險之后,終于是要脫離險境。
當初他們從白古鎮出發的時候,恐怕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險些被活埋在地下。
再往前行一段,果不其然,可以隱隱聽到水流傾瀉之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最后甚至在空氣中都可以感受到溫潤潮濕的水氣。
蘇云媗望著洞穴盡頭的那片隱隱光亮,隱約猜到應該便是出口,長長舒了一口氣:“守得云開見月明,終于出來了。”
李玄都亦是放下心來,感懷道:“藏老人這老鬼倒是精明,在符陣開啟之前就用‘陰陽門’離去,差點便讓我們全部葬身于此。我若有朝一日晉升天人境,非要找這個老鬼問他一劍不可。”
顏飛卿笑道:“這句話就有點當年紫府劍仙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