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說的是張海石和李玄都的授業恩師。
其實他們這些做弟子的,對于師父有四個不同的稱呼,用于不同的場合。
第一個是“師父”,面對師父時,都以此稱呼稱之。第二個便是“老頭子”或“老爺子”,私底下與親近之人交談時,以此稱呼,不過很多時候只有張海石一人敢于如此膽大妄為,也許還要加上那位早亡的大師兄司徒玄策。第三個是“師尊”,用于嚴肅場合,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第四個則是“老宗主”,用于與其他不甚親近之人交談,或是用于對普通弟子的訓話。
而他們這些自小就在師門之人,習慣把師門稱呼為家里。
張海石將刺入地面的竹杖拔出,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不習慣這種一板一眼的說教,我們還是邊走邊說。”
師兄弟兩人改為并肩而行。
李玄都說道:“看來什么都瞞不過師兄。”
手握竹杖的張海石說道:“沒什么稀奇,老頭子信奉帝王心術,總要搞一個平衡之道,有一就要有二,有左就要有右,有陰就要有陽,你現在的這個位置,我以前也待過,以己推人,很容易就能知道他們在打什么算盤,也能猜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似乎知道李玄都要問什么,張海石露出一個溫和笑意,緩緩說道:“你不用管我怎么想的,因為我沒對于你的那套說辭沒什么興趣,對于老三的那套說辭同樣沒有興趣,關鍵是老頭子他怎么想,畢竟咱們這個家,他才是大家長,只要他肯點頭,就算別人都不同意,這事也算成了,若是他不肯點頭,就算其他人都同意,這事也萬萬成不了。”
李玄都長嘆道:“帝王心術,好一個帝王心術,都說天威難測,放在這兒可以說是再合適不過了。”
張海石伸手拍了拍李玄都的后背:“年紀輕輕的,不要總是嘆氣。年輕人嘛,就是要有些朝氣才好。”
李玄都搖頭苦笑。人在經歷了生死一線之間和大起大落之后,心態便不可避免地老去了,身體可以返老還童,心境想要年輕,那可就難了。
李玄都緩緩道:“四年之前,我在相府與張白月告別時,我對她說:‘死并非不足懼,亦并非不足惜,奈何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我只能拼死一搏,毫無其他辦法。’她問我:‘可你這么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我反問她:‘你聽過一句詩嗎,叫做‘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她笑著說聽過,然后對我說:‘君若死,我亦不獨活。’二師兄,早在四年之前,我就應該死在帝京城中,是你把我從帝京城中帶走,救了我一命,我說此話,沒有半分怨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我現在活著,不僅僅是為我自己活著,肩上還擔別人的那一份,否則我何須與旁人虛以為蛇,又何須違心做事。”
這次變成張海石長嘆一聲。
張海石僅就容貌氣態而言,不是如何卓爾不群,在他身上也沒有男子如酒越老越有味道的說法,人過半百,就像無數個這般年紀的老人一般,脾氣溫和,又難免嘮嘮叨叨,甚至是啰啰嗦嗦,沒有半分威嚴。尤其是在他不出劍的時候,更是不顯山不漏水,返璞歸真。李玄都曾想過這位二師兄在年輕意氣風發時是何等姿態,想必也是鋒芒必露之人,可惜時光易逝人易老,終究是看不見了。
張海石轉開話題,問道:“你們在長生宮中都經歷了什么?”
李玄都便把自己這幾天的經歷大致說了一遍。從初入北邙山救下南柯子說到兩人從青陽教的手中奪得鳳凰膽,從太平客棧遇到陸夫人和蘇云姣說到在關雀客棧中與蘇云媗相會,又從北芒縣城中皂閣宗布置“三煉大陣”說到召集正道群雄兵發北邙,直至入了長生宮與皂閣宗全面開戰以及藏老人以血跡大陣祭煉“阿修羅”之事。
前面的種種,張海石都無動于衷,即便是聽到了皂閣宗的養尸地,也不曾皺一下眉毛,唯獨聽到李玄都說起“阿修羅”之事后,臉色才微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