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玉龍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李玄都道:“這次的事情并不簡單,除了錢玉樓和織造局勾結的道種宗之外,還有無道宗的人也參與其中,根據秦都督所言,在洞庭湖阻擊于他的老人名為古陀,是無道宗十長老之一。”
錢玉龍輕輕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道:“洞庭湖一戰,是由荊楚總督主導,也就是說我大魏朝的兩位總督都與西北周國有所勾結了?看來有些人為了黨爭,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不過也對,割地求和也好,勾結外敵也罷,這都不妨礙他們還是總督宰相,可一旦輸掉了黨爭,那就是身死族滅了。對于他們來說,國亡事小,家亡事大。”
李玄都微微側頭,問出了一句誅心之言:“錢家呢?對于錢家而言,家大,還是國大?”
錢玉龍哈哈一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玄都搖頭道:“那也未必,若真是覆巢之下無有完卵,那么歷朝歷代改朝換代時,也不會有那么多地方士紳望風而降了。”
錢玉龍臉上笑意漸漸消失,道:“紫府所謀甚遠,所圖甚大。”
李玄都望向不遠處的戰場,不帶感情說道:“錢兄有沒有想過,如果有朝一日,西北大軍或是金帳汗國的鐵騎,橫掃天下,兵臨金陵府城下,到那時候,可以做主的不會是江南總督,而是你這個錢家家主,你會如何抉擇?如果城外敵軍放出話來,投降可以保全滿城百姓的性命,拒不投降則在城破之后屠城,你又如何抉擇?”
李玄都望著錢玉龍,輕聲道:“錢家的百年榮辱和滿城百姓的性命系于你一念之間,擔負于你一肩之上,你選前者,難免會遺臭萬年,你選后者,也會有人說你是以滿城百姓之性命成全一人之清名,你要如何抉擇?你……敢做天下人的脊梁嗎?”
錢玉龍徹底沉默了。
過了許久,錢玉龍方才問道:“請紫府指教。”
“指教談不上。”李玄都緩緩說道:“如果換成是我,我會選擇不降。”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如果金陵府被屠城,誰之過?不是守城之人的過失,而是屠城之人的罪孽,此其一。若是能保全金陵府,也絕非投降之人的功勞,此其二。”
“再有就是,投降不殺是做給誰看的?是做給那些打算堅守不降之人看的。換而言之,如果沒有這些堅守不降之人,那么又哪來的投降不殺?
“不要說什么既然投降了為何還要殺百姓的天真話語,自古兵者,兇也,不殺百姓,哪來的錢糧和女人?自古以來,城破之后縱容士兵大肆搶掠三天之事不勝枚舉,史書可鑒。”
說到這兒,李玄都稍稍一頓,話鋒陡然一轉道:“我小時候偶爾會捉幾只麻雀,可總是養不活。”
“后來我才知道,麻雀是一種性子極為剛烈的鳥,世人通常不會捕捉麻雀。因為它們被關進籠子之后,通常會不吃不喝,很快死去,便沒有捕捉的價值。可最初世人是不知道這一點的,直到有人捉了麻雀,將其關入籠中,又親眼目睹了這些烈鳥的死去,才得出了不能抓捕麻雀飼養的經驗。正是因為有先例在前,后來的麻雀才會不被大肆捕捉。試想,如果最早的麻雀輕易屈就了,是不是現在會有很多人去捕捉麻雀,然后將其囚于籠中?”
錢玉龍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拱手道:“受教。”
李玄都輕嘆一聲:“當然,我更希望不會有這一天,錢兄永遠不會做這個選擇。”
錢玉龍道:“我也希望如此。”
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秦襄的諸多舊部已經陸續恢復了戰力,開始投入戰場之中,于是邪道之人開始節節敗退。
雖然在落花臺下還是總督府的駐軍,但是已經無礙大局了。
除非是趙世憲瘋了,才會用大軍來屠戮這滿城士紳,更何況他也做不到,總督府麾下的兵,多是江州本地兒郎出身,而這些士紳們又是江州最大的地主和豪強,軍中將官多是出自江州各大家族,兩者之間不知有多少糾葛牽絆,趙世憲讓江州的兵殺江州的士紳,等同是讓他們去殺自家人,如此做的后果只能是炸營嘩變。
錢玉龍輕聲道:“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