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點了點頭。
錢玉蓉說的倒不算錯。他體內此時有“逆天劫”劍氣,這便是“走火”的范疇,好歹有跡可循,就好像兩軍對壘,真刀真槍廝殺而已。而“太陰十三劍”則是屬于“入魔”的范疇,就好似朝堂上的黨爭,面上和氣,實際上是笑里藏刀,殺人不見血,防不勝防。
錢玉蓉忍不住好奇問道:“你修煉的是什么功法?怎么會走火入魔?”
李玄都不由搖頭一笑:“你果然不是江湖中人,若是江湖中人便不會這樣直接問旁人所學功法,這是大忌,是要立刻翻臉的。”
錢玉蓉稍微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緊接著便聽出了李玄都話語中的漏洞,道:“如此說來,李先生是江湖中人了。”
李玄都淡笑道:“錢家的江湖中人何曾少了,比如說供奉盛子寬,還有供奉范振岳,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人,還有咱們錢家的老祖宗,當年也是行走過江湖的,與太平宗和玄女宗都有交情。還有已經身死的錢玉樓,交結無道宗和道種宗等邪道之人,算不算江湖中人?再者說了,錢小姐現在又在哪里?行商也是行走江湖,江湖不止是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
錢玉蓉以前還不用為了生計在外奔波的時候,是個實實在在的富貴小姐,每天閑暇時光極多,曾經讀過幾本市井間流行的話本打發時間,有講才子佳人,也有說江湖俠客的,話本里的少俠總是白衣如雪,來去如風,瀟灑恣意,風流倜儻,沖冠一怒為紅顏,路見不平一聲吼,讓人為之神往。
只是今日再聽李玄都這么一說,忽然覺得真實的江湖和書中的江湖實在是大不一樣。
李玄都接著說道:“還有一句話,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過一百,形形色色,江湖何其大,其中多少人,所以江湖中有蕩氣回腸,也有蠅營狗茍,有行俠仗義,也有爭名奪利,江湖不是一方善地,而是一處是非地。而且江湖和廟堂從來都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一直都是聯系緊密,只是這種聯系不在明面上,而是在無形之中,廟堂就好似是天上的云朵,江湖是地上的江河,天上下雨,最終還是要落在地上。”
李玄都此時體內氣機躁動漸趨平緩,不過他怕再次發作,也不敢立刻動身,于是也樂得與錢玉蓉說些好為人師的話語:“每當廟堂勢大的時候,江湖必然衰弱,于是這時候的江湖人士就只能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做人,不敢有絲毫造次,那些江湖上豪強宗門,也會如蛟龍一般,不敢興風作浪,只能蟄伏于水底。可每逢亂世,也就是廟堂衰弱的時候,那么江湖便會興盛,各路江湖人士以武犯禁,而各大宗門豪強也從水底浮上水面,開始興風作浪,如今的邪道十宗便是如此,正道十二宗同樣如此。”
錢玉蓉輕聲道:“李先生說邪道十宗也就罷了,怎么連正道十二宗也不放過。”
李玄都輕嘆道:“春秋無義戰。亂世交戰,利字當頭,既無道義,更無道理可言。正道十二宗雖然有一個‘正’字,但并不是說他們做的事情就沒有錯,只是相較于不擇手段的邪道十宗,正道十二宗更守規矩一些,這便是沒有邪,便沒有正。正道才之所以為正道,是靠著邪道的襯托,若是沒了這些罔顧天理人情的邪道,正道的一個‘正’字又從何而來?”
錢玉蓉頓時啞然。
就在此時,李玄都體內的“太陰八劍”再次發作,只見他的臉上浮現出無數黑氣,頭頂之上更是有絲絲縷縷的黑色氣息升騰,錢玉蓉曾經見過武林高手運功,頭頂上會有白氣升騰,可這等冒出黑氣的,卻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大為驚惶。
李玄都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驚慌,吩咐道:“錢小姐,你將篝火熄滅,免得引來旁人,我要入定療傷,大概一個時辰之后就會醒來。”
錢玉蓉重重點頭。
李玄都閉上雙眼,進入內視之態,開始調息體內氣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