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劊子手是專門殺人的。不過殺人和殺人大不相同,一刀斃命叫殺人,成百上千刀一刀一刀割掉受刑之人的皮肉直到最后一刀才斃命,這也叫殺人。
這位劊子手便是此道的佼佼者,同時也是一位大隱于朝的高人,供職于刑部,專事處刑各種身份不俗的犯人,有生來尊貴的皇室貴胄,也有位高權重的文臣武將,他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凌遲”之刑,經過“千刀萬剮”后只剩下一副骨架卻仍未氣絕,最后才梟其首。他的兩把刀,“斬魄”用來千刀萬剮,“奪魄”則是用來一刀梟首。
此時唐秦這一刀劈下,卻是正合了“奪魄”本身的意味。
李玄都在嘴上不把唐秦放在眼中,可真要動起手來,卻是不敢絲毫托大,一身氣機攀升至頂峰,同時“人間世”也出現在手中,一劍橫于身前,硬接下這一刀。
若論境界修為,無疑是天人境的唐秦更高,若論手中兵刃,則是“人間世”更勝一籌,哪怕此時的“人間世”已經折斷,可在劍秀山上被溫養數年之后,融匯了“逆天劫”劍氣,另外半截斷劍則是被李玄都煉化入體內,化作一口劍氣,從而使得李玄都不但得以掌握“逆天劫”劍氣,而且還能與手中“人間世”血脈相連,故而“人間世”在李玄都的手中與在其他人的手中大不一樣,只要在李玄都的手中,它便仍是高居刀劍評第二的當世名劍。
刀劍相擊,李玄都的腳下地面轟然下沉,呈現出一個碗狀,李玄都就站在“碗底”。唐秦則是向后倒倒掠,落地之后,雙腳在地面上踩踏出兩個半尺深的腳印,而兩個腳印周圍還有如蛛網一般的裂痕向四周蔓延開來。
唐秦這一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方才的一刀,他已經用出七分力,按照道理來說,就算此人是歸真境弱九的宗師,也要被自己這一刀震得當場吐血,可此人非但沒有受傷,反而還將自己震開,算是平分秋色,這就大有意思了。
唐秦緩緩開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玄都淡笑道:“取你性命之人。”
唐秦重重哼了一聲,眼底又陰沉幾分。
李玄都不是個喜歡在動手時去感慨世事人生的人,尤其是生死之戰的時候,他就只有一個念頭,活下來。但是他與人交手時,往往不會是個安靜的人,他常常會說些讓人惱怒的話語,落于下風的時候,這種話語往往難以起到太大作用,但是不分伯仲的時候,卻會使對手在無意中因為怒氣而急躁冒進。當然,也有完全不在意這些的,當年李玄都對上了靜禪宗的大和尚,這種言語便全然無用,不過唐秦這個久在上位被人奉承的地公將軍,顯然沒有那份心境。城府深沉和喜怒不形于色不代表著不會動怒,只是說明會掩飾自己的憤怒而不使旁人看出,可說到底,還是動了嗔怒之念。
修力和修心從不是一回事,更沒有修力之人一定心境無暇的說法,若是武力超凡入圣還能心境圓滿如圣賢,那豈不是全然沒有半分弱點?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是能在不斷修力的同時還兼顧明心修性,這已經不是天才了,下凡轉世的謫仙人還差不多。
唐秦被李玄都幾次三番挑釁,談不上勃然大怒,但已然有了必殺此子的念頭,于是不再試探,直接再出一刀,這一次他用出了九分氣力,自忖就是尋常天人境大宗師對上自己這一刀,也要吃一個大苦頭。
只是唐秦不知道,這也正合了李玄都的心意。
兩名高手對戰,就如沙場排兵布陣,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總會預留一部分兵力,一般在廝殺開始時不首先投入戰場,而是待戰場形勢發生變化時才將其投入作戰,集中使用于具有決定意義的方向或地域,以奪取主動權,或者扭轉被動局面。
當年晉楚爭霸,在鄭國的邲展開決戰,以爭奪中原霸主的地位。雙方大軍都列成三個方陣,進行正面決戰。不過在戰斗中,楚王命令麾下大夫率領四十輛戰車為“游闕”,并不主動進攻,而是在關鍵時刻投入戰場,以加強左翼的進攻,一舉擊潰晉軍,最終以楚軍的勝利告終。
先前唐秦出力七分,留有三分余力應對不測,如同楚王留有四十輛戰車為“游闕”,使得李玄都不好全力出手,此時唐秦出力九分,只剩下一分余力,于是李玄都立刻用出自創的“借勢法”,出力十二分,一劍遞出,瞬間從正面擊潰唐秦的刀勢。
出力多少如人奔跑,全力奔跑之下很難停住身形,可在慢跑的時候卻是隨時都可以停下,此時唐秦出力幾分,只有一分余力,刀勢潰散之后,哪里能來得及收刀回防,立刻被李玄都一劍刺入胸口,劍氣翻滾如驚濤拍岸,讓唐秦的胸口炸裂開一團刺目血花。